我的母亲刘高氏,她老人家不识字,但她却用行动为子孙挥毫浓墨重抹一本厚重的无字家书——丰碑。
母亲心中明白“玉不琢不成器”,便对我兄妹四人从小的时候起,就不失时机地进行教育。她老人常挂嘴边的话:“人一辈子要做个善良人、做个好人,不能走过去让人家在咱背后捣脊梁骨。”老人用行动践行了她的所言,为我们做出了榜样,在我们人生的道路上安装好了“引路灯”。
母亲慈悲为怀,助人为乐,国事为重。她老人家虽然已离开我们50年了,但她的音容笑貌,慈爱善举,教子之术,却常一幕幕在我眼前浮现。
我小的时候(50年代互助组时期),每逢收麦都要去地里拾麦,母亲对尚不懂事的我总是千叮咛万嘱咐约法三章,她说:“拾麦,就是拾人家掉的不要的。不能在人家装车时杈一挑起来就把底下的都抢走,更不能动人家没拉的麦甚至还没割的。人常说‘拾麦的大姐别嫌秕,大小麦穗都有米’,那可都是农民一滴子汗掉地上摔八半儿换来的呀!”
我听母亲的话,总是在拾麦人的后边把散落在地上没有人要的麦穗一个个捡起来,并且把成片的麦子也一粒粒捏起来。那时候拾麦的人多,有人背着大捆小捆的回家,而我一上午只能拾两小把,觉得无颜见母亲。可是母亲并不这样看,满脸笑容地说:“你是一穗一穗拾的,不少了!你要是弄大捆小捆地背回来,我这心就不安了……”我明白母亲的意思。
母亲把我拾的麦卖了,给我买了笔墨本子,还凑点钱添上买块“花洋布”,为我做件不可多得的新衣裳!这件衣服蕴藏了母亲对女儿满满的爱,同时也让女儿知道,只有付出劳动才能有收获!
小时候还有件事一直让我很纳闷,发现同族的那位大哥对我母亲特别敬重。后来问母亲才知道,解放前那位大哥成家后从家里分了出来,因缺粮吃小两口在家为难地直哭。母亲得知后,便把我家仅有的两瓢红高粱搲一瓢给了他们。而那时我家也常有揭不开锅的时候。是这瓢高粱救了大哥的急,所以他对我母亲感恩戴德。母亲却丝毫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她觉得这是她应该做的。
记得我10岁那年一天中午在门口吃饭,一位操着异地口
音讨饭的老太到我面前,轻声说:“这个大姐帮个光吧!”一听她这样称呼我便来了气:“您恁大年纪啦,咋叫我小孩儿大姐哩?”没好气地端着我吃剩下的饭便往她碗里倒。母亲见状急忙摆手说:“别倒!别倒!”我还以为母亲不让给她或不给那么多呢!没想到母亲很快从屋里走过来,接过老太的碗直接从锅里盛了一碗,并且还安慰老太,说:“您可别生气呀!我这孩子小不懂事!”见母亲不仅没责怪老太,反而还说自己的孩子不懂事,我更气了,把小嘴撅得老长。当那位老太很感激地谢过我母亲走后,母亲转过身一脸严肃地对我说:“你还生气哩!看你一个小孩儿把人家老年人说的!你不懂啊,人家叫你大姐是对小闺女儿的尊称。再说啦!一个小孩儿家鼻子拉碴的,把吃剩下的饭给人家,那是不尊重人家呀!能行一点谁会出来要饭呀!咱家里人也要过饭啊……”母亲话说到这,难过地把脸转向了一边……原来,我家要饭的人中最苦的就是我三嫂。因“黄水”灾害,她九岁时就随母背乡离井,在风雪交加无处存身的情况下,被我母亲收下的苦孩儿!这件事让我刻骨铭心,让我懂得了什么叫“凡人善举”,明白了济困助贫的道理。长大后,我虽然也做了一些帮人之难、解人之困的事,那都源于母亲春雨般地教诲啊!
最难忘1969年,母亲为我提前过的那个中秋节。那年农历八月十三,我为支援“三线”建设去南阳参加修筑代号4001的战备工程(焦枝铁路),启程前回家向母亲和哥嫂辞行。当我把国家面临的形势和我支援“三线”建设的事简要说明后,哥嫂都感到意外。大嫂含着眼泪说:“咱娘恁大岁数了,还有病,你去那恁远……再说啦,过了明儿,就是八月十五了,这可是咱农村的一个大节呀!人家千里迢迢还都往家奔,跟家人团聚呢,你却往外走!”哥嫂们你一言、我一语,以种种说辞阻止我去。这时我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哥嫂这一关我都过不去,母亲那肯定要对我亮“红灯”了。我正琢磨如何做老人家的工作,没想到她却一脸严肃地向大家摆着手,说:“都别说啦!她去干的是大事,让她去吧!快把那只咱留着过十五的鸡逮住,今儿就杀了,咱跟她提前过十五!”
母亲虽然是位普通的农村妇女,但是在旧社会苦挣扎了四十几年的她,参加过“妇女救国会”,曾为“支前”日夜做军鞋,手被纳鞋底的绳子勒出一道道血口子仍不停歇。她说:“我这点血口子算个啥,那些为咱老百姓打天下的人不知死了多少呀……”她知道新中国来之不易,在国家大事面前一点不糊涂,知道孰轻孰重。她让全家人提前为我过中秋节,岂止是过个节呀,她是让全家人为我饯行……母亲尽管没有“岳母”在儿子背上刺字的壮举,而她老人家却把“精忠报国”四个大字刻在了女儿我的心上!“娘,我走了!”我向母亲告别。母亲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我一眼,却背过脸去,一只手向门外摆着……
我硬着头皮往外走,出门瞬间母亲和西院婶子闲说的话 “我今儿脱鞋,明儿还不知能不能再穿上”又在我耳边响起。此时此刻,我本坚强的心却脆弱到了极点!觉得就像是与母亲生离死别一般,一口气堵在了我的咽喉。此时与其说是眼泪簌簌往下淌,不如说堵在咽喉的那口气要喷发出来,放声大哭……我多想回头再看看母亲一眼,多想回身去紧紧地再抱抱她老人家呀!可是,可是不能啊……“娘啊!不是边疆狼烟起,女儿我怎舍离开您……自古忠孝难两全,为了祖国和人民的安全,正像您背着脸向外摆手的意思一样,走!”
在三线建设工地,我不忘初心、不辜负母亲,一员(播音员)甘做多员事,跋山涉水,参与架设广播线路,参加打炮眼、爆破、从山上抬石运往山下修筑涵洞处,还受师首长委托,亲临“牛庄大桥”施工地,现场播音指挥大桥铺轨……,为三线建设献出了我的微薄之力。在会战工地,我虽落下了久治不愈的顽疾,但是我想到为国牺牲的将士们,我这又算得了什么!为此,无怨言,不后悔,为能把青春奉献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而欣慰、为能拥有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