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我进入头陀中学读书时,方志义是教务主任,我们都尊敬地喊他“方主任”。方主任头发花白,是个年近半百的小老头,中等身材,有些瘦弱,满脸严肃,不苟言笑,不怒自威,令人生畏。他主要忙于学校的管理工作,很少授课,我们只是在学校开大会时才能聆听他的训话。那时开大会没有礼堂,会议就在操场上举行,学生自带板凳坐在下面,台阶上摆几张课桌、几张椅子这就是主席台了,没有话筒、没有扬声器。每次方主任都是正襟危坐在主席台上,他训话时声音宏亮,硕大的喉结上下滚动,有时一激动从座位上站起来,左手叉腰,右手做着各种手势,有些动作很夸张,引得台上台下一片笑声。
中学三年我与方主任很少接触,他是高高在上的校领导,我只是几百名莘莘学子中的普通一员,平时难得见面,有时偶尔碰面,也只是礼节性地打声招呼,还有些学生见到他绕道而行,害怕冒犯了主任大人的虎威。
1987年,郑毅老师因特殊原因突然调离头陀中学,杨善发老师到我家找我去代课,当时,我家人口多,经济困难,代课教师待遇低,我就婉言谢绝了。没过几天,杨老师陪同储云校长再次登门,盛情难绝,我来到了头陀中学。我自1981年毕业后,还是第一回母校呢!学校变化不大,我在教师宿舍拜见了方主任,这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套间,里面是卧室,外面是办公室,房子有点旧,方主任是创办头陀中学的几位元老,一直在这里工作生活了许多年。我在中学读书时他就在这里办公,办公室非常简陋,一桌一椅一木沙发而已,墙壁上悬挂着巨大的课程表,站在课程表前全校所有的课程安排都能一目了然。办公室没有什么变化,方主任却比从前显老多了,花白的头发已经现出了秃顶,面部的皱纹更深更密了,但仍然精神抖擞,两眼炯炯有神。方主任对我很热情,他扳着手指如数家珍地和我说起,我的那些同班同学谁谁在那里读书或工作,他还不无遗憾地说,你是他们当中的佼佼者,没有继续升学深造实在是太可惜了。没有想到日理万机的方主任,对我们这些学生在学校里和出身社会的情况都了如指掌。方主任考虑到我家庭的实际困难,特意将我所授的课程安排在星期一至星期四(每星期十四节课),这样一个星期有三天时间可以在家里耕种责任田,既可以不误教学又不耽误农时,这是一个多么人性化的合理安排啊!
安排完工作后,方主任又和我促膝谈心,“我知道你不容易啊!当初因为家庭经济困难没有继续升学,辍学务农,幼小瘦弱的肩膀过早地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你不气馁,不屈服,白天下地干活,夜晚读书自学走文学创作的道路。孩子啊!这可是一条非常艰辛的道路啊!今后,你可以将你写的文章送给我看看,我当你的第一个读者。”
当时,我正在写《头陀河暴动领导人胡祥仁传》,我就将这篇文章送给了他,方主任戴着老花眼镜很认真看了起来,那情景有些像老僧入定。当他看到“红军打退了伪军的多次进攻”时,方主任在“伪”字下面用红笔划了一道杠。他指着“伪”字非常严肃地说:“你文章中说的是‘红军与国民党军队交战’,国民党军队只能称‘国军’或‘敌军’,称‘伪军’就是大错特错了。‘伪’是虚假,不合法之意也。抗战时期,在日本的扶持下成立的政权统称‘伪政权’,如:伪满州国、汪伪政府,他们建立的机构称‘伪’机构,组建的军队(皇协军)称之为‘伪军’。解放初期,国民党残余与各地的地主武装、反动的道会门互相勾结成立的政权称之为‘匪政权’,所建立的军队称为‘匪军’,这就是剿匪反霸特殊时期的特殊称谓。写文章一定要字斟句酌,仔细推敲。古人有‘一字千金’之说,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用错了,其意就会大相径庭,就会影响文章的质量。”我是何其之幸运,因一个“伪”字,引起方主任这篇循循善诱的教诲,他给上了一堂生动的现代史知识课。我与方主任经常接触发现他貌似严厉,其实是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
方志义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我们头陀工作,从头陀小学到头陀中学,从教师到走上领导岗位。他治学严谨,办事一丝不苟。他还是一个写作高手,工作之余,常常给报刊写稿,文革后期,他写的一篇文章中有这样一句话“人为人事为事事在人为,天连地地连天天地循环。”有人说他是“鼓吹天命论对社会不满,恶毒攻击社会主义。”因而遭到批判。他虽然未被开除公职,却被打入另类而得不到重用。他在头陀中学当了十几的教务主任,和他搭档的校长不是改
行就是高升了,换了一任又一任,后来的校长都是他的学生,而他这位前辈却一直在原地踏步直到退休。好在他胸襟广阔,豁达大度,他终生追求的就是教书育人,别无他求。他将毕生的精力和心血都奉献给了他所挚爱的教育事业和他的学生。我们这些他的学生将永远记得他、想念他、怀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