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刚过古稀之年，但几年前已被阿尔茨海默病侵袭了大脑，她对数字的敏感让我感觉到不可思议!外甥女说不管人民币面额多少，只要让她查钱，她能给你数得一清二楚。她能记得住哪天是初一、哪天是十五，每到这两天她都会给观世音菩萨上香、叩头。这令我十分汗颜，虽然我对佛教也怀有虔诚之心。
记得有次我去看她。她问我是否跟她一起买菜，我点头答应。到了菜市场，我只顾抢着付钱，却听她对服务员说：“我不是给过你钱了吗?你怎么还收我妹子的钱?”因为她每天都在他这里买菜，服务员也清楚她的为人，于是把钱还给了我。事后，她给我讲每次都是她付钱后，他才拿菜过秤。听了她的话，除了心疼她，还感叹她的机智。
大姐非常节省，平时绝不多花钱。出去买东西办多大的事就拿多少钱。平时借故这不吃那不吃，把好吃的好喝的都留给家人，只有大家吃过后，她会觉得菜底扔了可惜才去吃。时间一长，家人都摸透了她的脾气，吃饭的时候故意把菜扒拉一个角不动筷，然后对她说吃不完她才肯吃。
在大姐的意识里，老家的兄弟姐妹仍像以前那样贫穷。于是她跟大姐夫耍起了小心眼，隔三差五地跟大姐夫要钱攒起来，等攒够一万多块钱就分成同等的几份，非常隐蔽地藏起来，就等着回到老家给我们。因为这个病，她已经不清楚我们的生活比以前提升了好多，根本不用她还像以前那样时不时地接济我们。回老家的时候，她这边把钱塞给我们，暗地里我们再把钱还给大姐夫。每当这时我们都是笑在脸上挂，泪往心里流。大姐啊，你处处想着我们，唯独没想过你自己。
大姐干活从不惜力，无论是在生产队或在平顶山水泥厂，与她一起干活的人都对她很佩服。像她这样能干的人，身体最容易出毛病，所以落下了腿疼。有时腿疼起来上下楼都得扶着楼梯把手，一步一步地挪。可若是听说谁来看她，她都会下楼迎接。去年五一，我来到她小区门口，因和门卫早已熟识，门卫见到我就说：你可来了，你大姐刚上楼。她跟我说估计你今天不来了。要不然早该到了。听说你来，她从下午三点到现在下楼四次来接你。门卫最后一句话让我泪如泉涌：大姐啊，都是小妹不好，让你久等了。打这以后再去她家，我只提前跟外甥和大姐夫说千万别告诉大姐。
与大姐聊天，不像以前那样随意，她因反应迟钝而接不上话，便苦恼地对我说：“好多人来看我，我都不认识人家，你说我活着还有啥用。”听她这么说我心里很难受，我强忍着心疼安慰她：“大姐，人年龄大了都忘事。你不认得我们没关系，只要我们认得你就行。”大姐呀，兴许是老天怜念你操劳一辈子，想让你歇一歇，故意不让你再想那么多了。如今我们都住上了楼房，你的侄男侄女外甥外甥女大都在郑州南京或者县城买了房子，你不要再为我们担心了，我们的生活都会越过越好。
大姐以前擀的饺子皮外薄中间略厚，包出来的饺子就像餐馆里的饺子那样好看。如今，大姐夫为了不让她失去太多记忆，每次包饺子仍会让她来和面、擀饺子皮、包饺子。当我看到她擀的饺子皮再也不如以前那样圆润而且薄厚适中时，我的心就像针扎一样疼痛。
现在玩麻将是大姐排遣孤独的唯一方式，所以她的家人都会抽时间陪她玩几把。有时家里人都忙了，她会自己玩，这让我知道了麻将原来还可以这样。记得第一次陪她玩，看着她老练地摆棋子，我的手却似不听使唤。我摆棋是一颗子一颗子地摞，只见她双手齐下，一次可以并排拿五六颗子。在大姐夫的指点下，我想着理顺自己的牌，真是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真是力不从心。大姐不时地提醒我该起牌了。玩了几盘后，她对我说：“妹子，你可别跟别人玩，你不行。你只顾着看你自己的牌，也不看别人出牌。这样打牌一准输。”听到大姐这样说，我不由得笑了：大姐啊，除了陪你玩，我才不会跟谁玩呢。但对于她来说，她是在担心我技不如人会输给别人钱呢。
大姐忘记了很多亲戚朋友，就连我这个妹妹，见面后也得大姐夫提醒她：这是你小妹妹。她听后就对大姐夫说：你说她是俺妹妹，那她就是俺妹妹。她的好朋友侯俊华去看她，她说不认识，大姐夫生怕侯俊华生气，小声跟侯俊华赔不是，侯俊华大度地说：“这有啥，若不是得了这种病，谁能比得上她待人热情。”
去年十月一日前，她像个小孩一样吵闹着要回老家。针对她晕车，大姐夫与外甥女婿商量，等十一放假了再开车陪她回老家。刚好我也想回去与他们一起聚聚。我知道，大姐大哥他们都已经七十多岁了，我也是五十多的人，我们兄妹相聚的时候能还有多少次呢?我不清楚也不敢去想。我也只有创造机会与他们一起团聚，哪怕是不说太多话，只要能看到哥哥姐姐们平安健康，我便觉得胜似品尝山珍海味。
大姐有个毛病，就是回老家后，所有的兄妹都得第一眼都看到，要不然她会嚷着去其他兄弟家里。于是在他们回来的时候，我和二姐也都赶到娘家。大姐先去三哥家。说上一会话，她不顾晕车的反应就提出去大哥家看看，大哥站起来笑着对她说：“那好，去我家吧。”到了大哥家，听大哥介绍文博是他孙子，她就握着娘家孙子的手，久久不愿撒开。她拿出礼物送给文博，对他说：“这可好吃，给你的。”尽管她不善表达，但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让她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对于老姑娘回娘家，娘家人是不分远近的。娘家的那些长辈、哥哥嫂嫂见了我们都热情地打招呼。大姐的回答可谓是前言不搭后语，好在娘家人都知道她生病了，便一个个唏嘘不已。八十多岁的娘家婶子，说起大姐做姑娘时跟她特对脾气，夸她心灵手巧。可大姐听得是波澜不惊，就好像婶子的话一切都与她无关，就干脆不搭话。大部分都是大姐夫跟大家拉家常。坐得久了，她又想去二弟家。去二弟家的路，不用人领着，大姐知道怎么走。这让同行的外甥女婿都感到惊奇!这几条路，也许已经深深地刻在她的记忆里。
见到我们后，大姐又打起回家的念头。她不想在家久留，谁也强留不得，说回去就得马上走，她心里就是怕她弟弟花钱招待，她觉得完成了心愿就要回家。她可不管娘家与她家距离两百多公里。这时候，只能靠外甥女来编瞎话哄她：说他们的车被别人借走了，怎么着也得等人家把车开回来才能回去。哎，这就是大姐，我的大姐!
——2022.3.21 定稿于郑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