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连理紫薇树,千年古木。朋友说,去看看吧,那里有故事。
离开凤凰湖,和朋友踏上林间小道,翻过山岗,小道渐渐遁迹于荒草丛中。我也迷失在山野的空旷,浑然不知南北东西。
眼前,突兀横卧一棵古树,悬空倒伏,树干枯槁光秃,又稀罕生出几丛幼枝,似绿色的火苗,在阳光下跳动。
朋友告诉我,这就是传说中的千年紫薇树。
“看,另一棵!”另一棵生在近旁,一样的树干枯槁光秃,但苍劲高耸,需仰视,方能见到树冠,安静稀疏地指向天空。
两棵连理紫薇。我的目光从倒伏的一棵,移向另一棵,感叹这大自然的蹊跷。
朋友说,就是这里,造化将和尚乱伦的故事,与这紫薇联系在一起。
不,我不相信这类故事,我辩驳道。料定它仅是乡野村舍里,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可是,朋友指给我看荒草丛中,古井、石臼青苔重重。井沿上,井绳磨蚀的深槽,有从遥远岁月坚守到现在的一份真实。
又怎么能和紫薇有关联呢,我问,因为爱情吗?莫非要这连理紫薇,也担当人间的寄托,硬生生扯上一桩爱情。
有古树,多有寺院古刹。朋友告诉我,这里原本有一座寺庙,寺庙里住着一个和尚,晨昏洒扫,细心料理,四季香火旺盛。日子,在佛殿打坐念经中度过,似为等待一个时辰,为那女子,携她如花的年华,闯进山门。
一天,那女子仰仗佛的慈悲心肠,将内心的期许放在佛前,乞求逃过婚姻的劫难。那一刻,追赶的人群临近庙门,女人慌张离开蒲团,转身哭求和尚,暂且给个藏身之地。
和尚救过女人后,躬身拘礼,恳请其离开,复还寺庙清静。女人感激不尽,离开山门。
又一日,和尚再次见到女人,女人在佛殿长跪不起,已是衣衫褴褛,起身离开蒲团,跛足独行。
和尚慈悲为怀,垂怜众生,不忍驱赶这受难的女人。何曾想,却唤醒了沉睡的佛家心性,这和尚尘根未净,抛却了佛门戒规,做了男女媾合之事。
九月怀胎,一朝分娩,女人难产,就要夺去这女人的性命。和尚跑下山,请来接生婆,谎称是进香的施主,在此突然临盆。眼前的一切,哪能逃过接生婆的眼睛。
女人死了,葬在这荒山野岭,不知眼前哪里是女人的荒冢孤坟。
孩子被接生婆领养,和尚也逃离了寺庙。从此,这不洁之地,了绝人迹,寺庙坍塌,泥胎的佛也散落成一堆黄土。
听完故事,我愕然环顾这空旷,四周灌木扶疏,绿野如壁,惟有那连理紫薇在眼前,一棵倒伏一棵站立,曾经的寺庙片瓦全无。
罢了,万事已休,不知这是何许年代的故事,早已消失在岁月里。我低头,倒是看到一枚枚蓝晶晶的青花瓷片,镶嵌在泥土里,那是过去饮食生活遗落的影子。
是的,一切似乎近在眼前,我流连在古井旁。望两棵紫薇,追问朋友,其中一棵倒卧病残的原因。朋友说,和尚离开寺庙后的那一年冬季,天降大雪,压塌了寺庙,也压倒了其中一棵紫薇。
另一位朋友,站在紫薇树下嚷道:“错,是疯子用斧头劈倒,就是山下双板村的疯子!”
“疯子,莫非……就是那和尚?”我茫然追问。
“不,是和尚的儿子!”闻得朋友回答,我站在古井旁,望着倒伏的紫薇,一时哑然无语。
岁月里的荷
去看荷,那荷塘里,一位妇人曾种下一排排莲藕,当时蛙鸣满塘,空空的荷塘却给我希望。今天,还没有走近那荷塘,看见一片碧绿的荷,站在阳光里。
荷,以圣洁赢得美誉,更以人的品行相比拟,有世俗之上的清雅和高洁。
儿时记忆里,有一个女孩,我无法寻得语言,描绘她如荷一般娉婷和素净。
放学路上,我去看她,仅仅因为我好奇,听说她被疯狗咬了,得了一种怪病,肚子里怀上了狗的孩子。她不能到学校上课,不能走出家门。
她家临近一个水塘,一条小河从她家门前流过。那个晌午,我悄悄走进小院,踩着苔藓和车前草,跨上台阶。她依着门框,木木地站着,一身红格子衣裳,安静的眼神迎接我。
她脸色苍白,眼神空洞,身子依靠在门框上,容不得我去打扰。四周一片寂静,有风从廊檐下走过。
其实,我站在廊檐下,无意中看到了变故,一个十四岁女孩身上的重负。当时,我只知道,一只狗伤害了她,而不是别的什么原因。
还记得,我站在廊檐下,她给予的目光,令我低下头,看石阶上爬满青苔。现在想来,我将两粒莲籽递给她,又有何意义?我走上前,手掌倾斜,两粒莲籽滚落在她手心里。
第二天中午放学,我路过那个院落,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嚎声。水塘边,一堆衣物里,有那件红格子衣裳,还有一盏小油灯燃着火苗。我不敢走近那里,飞奔逃离,逃到小河边。望着远去的河水,我又折身回来,走向她的家,走进那个潮湿的、长满青苔和车前草的院子。
我蹙缩在屋檐下,探头看见一只大竹匾,摆放在堂屋中央,躺在竹匾里的是她,裹在花被单里。一旁,两个妇人坐在地上,哭天抢地。我不敢逗留,跑出院子,回头看那门,昨天站在那里的女孩不见了。
她为何跳水,一个谜烙在我心里。从大人们的闲谈中得知,这个所谓被疯狗咬过的女孩,其实是被某个男人强暴后,怀上了孩子。女孩身陷困境,无奈的眼神落在我心里,我却懵懂无知。
那年我七岁,特别好奇人被疯狗咬后,会生出小狗这等怪事。更喜欢张着耳朵,听大人们讲这类故事。我无法理解,女孩被家人从水塘里捞上来,手心里还握着莲籽。一粒还是两粒,没有人能给我答案。
倒是那个初夏,我路过水塘,看到一支新荷,立在水塘边,青葱翠绿,似一只小手,蜷握着。是我给她的莲籽所生的荷吗,那是她落水自杀的地方。依这样的逻辑,我无法明了,一个生命对于拥有的诠释;她将莲籽随身带到另一个世界的欲望,小小的欲望,前提是要舍弃生,而奔向死亡吗?
我不能思量,那天我的造访,是否对女孩有伤害。对于幼年的我,她离去恰似一粒莲籽,种在我的岁月里,种在一湾浅浅的荷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