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我的家乡升钟碑垭庙还是一个落后的地方。东面是升钟地区最高峰峰罗成岭,西面是巍峨连绵数十公里的郭家山。西河由北到南贯穿山涧。北面是临江坪,南面是娲仙谷。这里山水相依,山高谷深,山石累累,土地贫瘠。碑垭庙虽然有神奇的姜子牙传说和阴阳拐奇特的景观,但这里十年九旱,旱魃肆虐,山民们的生活便极其困难,往往要到几公里或十公里的山下西河里去挑水煮饭。但升钟水库一开始修建,这里的生活就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至少,我们就可以看上电影了。
后来我才知道,为了修建升钟水库,四川省南充市各个县都按照“军队编制”组建了十万之众地民工队伍。民工们就地取材,就在山崖边取土筑墙,屋顶盖上防水的牛毛毡修建工房。不多时,一排排整齐的工房就遍布在家乡的山山岭岭,沟沟坎坎。工房有的位于山谷的低洼处,有的突踞在陡峭的山嘴上,有的站立在悬崖边,有的又躲藏在阴翳的树林中,甚至靠在村民的猪圈旁,或千年的老坟林边。这些按照团、营、连划分的营地遍布了碑垭地区如大窝头、赵家沟、蒙垭庙、大坪头、坡上等地。白天,工地上挑土的民工川流不息,摩肩接踵,挥汗如雨;夜晚,各营地里给他们的精神粮食就是看露天电影,让累了一天的这些民工们能坐下来休息休息。我们这些山民也跟着沾了光。每天下午,我们便打听到那些营地在放电影,放什么片子。就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许多精彩的经典电影,如《刘胡兰》《红色娘子军》《南征北战》等。
我最期待的是,到碑垭庙去看一场电影。因为碑垭庙是升钟水库建设的“指挥部”,人员最多,最热闹。我从小就是一个喜欢看热闹的人。
碑垭庙离我家的山湾还有七八里路。出了榨湾头,顺着山腰陡峭的山路,再转过几个山嘴,才能走上升钟至皂角的公路。山路非常狭窄,一边是石崖,一边是山沟,山坡上也没有什么树木野草,早被山民们砍光了烧柴火。夜晚行走,总是让人提心吊胆。父亲不会轻易让我去那里看电影的。可这一晚放的是电影《刘三姐》。我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过。说是一个美丽的姑娘叫刘三姐,心地善良,美丽大方,歌声甜美,深受百姓喜爱,有着自己美好的爱情生活,可地主老财硬是把她抢回了家做小,但她倔强不屈,大义凛然,誓死不屈,在群众的帮助下终于逃出了虎口。多么神奇的故事,多么精彩的故事。这个故事一旦在我的心上扎下了根,我就忘不了它,总想“一睹为快”。
可这一天下午我跟随父亲在沟里山湾塘耕水田。山湾塘是我们队一个最大的人工水塘,是为了保障我们沟里百来亩水田修建的。它既是我们吃上“大米”饭的水源,也是我们的“儿童水上乐园”。一到夏季,我们便在里面扑棱,激起的水花让塘边树丛里野鸟呱呱地飞得老远。塘水清澈见底,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鱼儿在水底游戏,也可以听见塘边田坎树上的小鸟鸣啭。整个下午,我的心思都在《刘三姐》上。我一边吆牛,一边想象着刘三姐唱歌的情形,似乎听到了刘三姐那甜甜的带着磁性的纯美歌声,似乎看到了刘三姐那飘飘的衣衫,以及精彩的对歌情景,也似乎看到了气急败坏的老财主掉进江里忍俊不禁的场面。一次,水牛都走得老远,我还在呆在原地。怪不得父亲在前面大叫:“牛都走远了,你还在那里做啥?是你吆牛,还是牛吆你?”我好久才回过神来,“噗嗤噗嗤”连忙向前赶了几步,泥浆溅满了我的衣衫我还不知道。父亲最后说:“要是耕不完这块田,我们就别想吃晚饭看电影!”我心里一凉,要是我们今天完成不了“任务”,不仅吃不上晚饭(那是父亲吓人的),而且看不上电影《刘三姐》(那可能是真的)了。
我于是全身心投入到了我的工作。为了早点收工,我也顾不了平时我与“牛兄弟”的感情。我便拼命地“赶牛”。我手里的大牛棍舞得呼呼作响,牛屁股上也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响。寂静的山谷里也急促地传来噼里啪啦的回声。那声音似乎是喊:快点!快点!不久,牛屁股上就布满一道道血印,老水牛就气喘呼呼了,我也气喘呼呼。最后,父亲也似乎跟不上趟。他的犁头似乎掌握不住了,蛇一般在泥水里扭曲着。他便在我身后大声叫道:“你在忙啥子?赶饭吃?”我说:“我想去碑垭庙看《刘三姐》。”父亲涨红了脸说:“那也不能把牛往死里赶,我们家就靠它吃饭呢!”我这时那顾得上这“劳苦功高”的老水牛。我一门心思就想早点去看《刘三姐》。
我依旧舞着棍子狠狠朝牛屁股打去,老牛翻着眼睛白了我一眼,好像在说:“你个书呆子,你平时牵我的时候,你呆呆看书,我没有吃粮食给你惹麻烦,你现在为了看一个什么‘漂亮姑娘的电影’就狠命抽我!真不地道!”我知道“牛兄”的意思,可我顾不了那些了。我的父亲也跟不上节奏,头发上都结满了汗珠。只有我心里亮堂着,我心里默念着:只有早点完成了“任务”,那《刘三姐》才能看到。
看看夕阳快要落山了,水田还没有耕完,我心里愈加焦急起来。我手头棍子舞得更快了,噼里啪啦的响声震撼着山谷。老牛颤动的身影倒影在水田里。一两只小鸟似乎在看“笑手”(幸灾乐祸),在田坎上肆无忌惮地啾啾地叫着,用扁长的喙在草丛里翻找着什么。父亲也似乎累得不行了,但他还是咬着牙坚持着。我知道,他虽然口头上责怪我,但他心里还是想尽力满足他儿子的愿望。让我今晚看上我想看的电影。
就在太阳快要落下碑垭庙后面的郭家山的时候,我的小伙伴福泉就在青杠梁喊我了:“羊子(我的小名)!羊子!我们什么时候走?我们什么时候走?”我知道这“大权”完全掌握在父亲手里。我心想,老牛虽老,还是有力气,今天耕不完,不是还有明天么?我心里嘀咕着,但并不敢说出来。我打牛打得凶,父亲就知道我心里非常着急。
我一看这块田还有一角没有耕完。按理说,要在平时,天黑时完成是没有问题的。可今晚我去碑垭庙看电影。首先要爬上几百米的山崖才能回家换上“新衣服”,还要走上几里远的山路,才能到达那个古老的庙子。一路上耽搁下来,电影精彩的开头是看不到了。我想。
父亲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对我说:“我们收工!”我心里焦急,嘴上却说:“我们还没有耕完呢!”父亲假装生气说:“耕完了,黄瓜都凉了!福泉不是在喊你吗?”我知道我的心思被他戳穿了,立在水田里“嘿嘿”地笑着,下意识地揩一下脸。脸上便沾满了乌黑的泥浆。父亲大笑起来:“看你成了花猫了。还不快点滚到堰塘里洗洗,家去换上件干净的衣服再去。”我迟疑了一会,说:“牛,犁头,枷坦子怎么办?还要给牛喝水。”父亲决然说:“你只管去,这些都不要你管,喂水的山湾堰就在跟前,犁头枷坦子我自己扛着。”
我一听,一切“难题”都烟消云散,化为乌有。我抬头望了一眼碑垭庙那边的天空,早已被夕阳染红了,似乎离天黑还早。
我心里别提多快乐了,我一定会看到《刘三姐》精彩的开头。我一蹦就跳到了田坎上。
一只小鸟跳到了我的跟前,“叽叽”地叫了几声,似乎在说:“快点!快点!”我笑着“嘘”了一声:“别当我道,我们明天见!我会把《刘三姐》的歌声带给你!”
我便来到山湾塘边,快速地用干野草沾上水擦掉了身上的泥浆,也顾不上回家换衣服,飞也似的爬到山嘴与福泉“汇合”,手拉着手朝碑垭庙那个方向兔子似的地跑去。
后来我才知道,为了修建升钟水库,四川省南充市各个县都按照“军队编制”组建了十万之众地民工队伍。民工们就地取材,就在山崖边取土筑墙,屋顶盖上防水的牛毛毡修建工房。不多时,一排排整齐的工房就遍布在家乡的山山岭岭,沟沟坎坎。工房有的位于山谷的低洼处,有的突踞在陡峭的山嘴上,有的站立在悬崖边,有的又躲藏在阴翳的树林中,甚至靠在村民的猪圈旁,或千年的老坟林边。这些按照团、营、连划分的营地遍布了碑垭地区如大窝头、赵家沟、蒙垭庙、大坪头、坡上等地。白天,工地上挑土的民工川流不息,摩肩接踵,挥汗如雨;夜晚,各营地里给他们的精神粮食就是看露天电影,让累了一天的这些民工们能坐下来休息休息。我们这些山民也跟着沾了光。每天下午,我们便打听到那些营地在放电影,放什么片子。就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许多精彩的经典电影,如《刘胡兰》《红色娘子军》《南征北战》等。
我最期待的是,到碑垭庙去看一场电影。因为碑垭庙是升钟水库建设的“指挥部”,人员最多,最热闹。我从小就是一个喜欢看热闹的人。
碑垭庙离我家的山湾还有七八里路。出了榨湾头,顺着山腰陡峭的山路,再转过几个山嘴,才能走上升钟至皂角的公路。山路非常狭窄,一边是石崖,一边是山沟,山坡上也没有什么树木野草,早被山民们砍光了烧柴火。夜晚行走,总是让人提心吊胆。父亲不会轻易让我去那里看电影的。可这一晚放的是电影《刘三姐》。我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过。说是一个美丽的姑娘叫刘三姐,心地善良,美丽大方,歌声甜美,深受百姓喜爱,有着自己美好的爱情生活,可地主老财硬是把她抢回了家做小,但她倔强不屈,大义凛然,誓死不屈,在群众的帮助下终于逃出了虎口。多么神奇的故事,多么精彩的故事。这个故事一旦在我的心上扎下了根,我就忘不了它,总想“一睹为快”。
可这一天下午我跟随父亲在沟里山湾塘耕水田。山湾塘是我们队一个最大的人工水塘,是为了保障我们沟里百来亩水田修建的。它既是我们吃上“大米”饭的水源,也是我们的“儿童水上乐园”。一到夏季,我们便在里面扑棱,激起的水花让塘边树丛里野鸟呱呱地飞得老远。塘水清澈见底,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鱼儿在水底游戏,也可以听见塘边田坎树上的小鸟鸣啭。整个下午,我的心思都在《刘三姐》上。我一边吆牛,一边想象着刘三姐唱歌的情形,似乎听到了刘三姐那甜甜的带着磁性的纯美歌声,似乎看到了刘三姐那飘飘的衣衫,以及精彩的对歌情景,也似乎看到了气急败坏的老财主掉进江里忍俊不禁的场面。一次,水牛都走得老远,我还在呆在原地。怪不得父亲在前面大叫:“牛都走远了,你还在那里做啥?是你吆牛,还是牛吆你?”我好久才回过神来,“噗嗤噗嗤”连忙向前赶了几步,泥浆溅满了我的衣衫我还不知道。父亲最后说:“要是耕不完这块田,我们就别想吃晚饭看电影!”我心里一凉,要是我们今天完成不了“任务”,不仅吃不上晚饭(那是父亲吓人的),而且看不上电影《刘三姐》(那可能是真的)了。
我于是全身心投入到了我的工作。为了早点收工,我也顾不了平时我与“牛兄弟”的感情。我便拼命地“赶牛”。我手里的大牛棍舞得呼呼作响,牛屁股上也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响。寂静的山谷里也急促地传来噼里啪啦的回声。那声音似乎是喊:快点!快点!不久,牛屁股上就布满一道道血印,老水牛就气喘呼呼了,我也气喘呼呼。最后,父亲也似乎跟不上趟。他的犁头似乎掌握不住了,蛇一般在泥水里扭曲着。他便在我身后大声叫道:“你在忙啥子?赶饭吃?”我说:“我想去碑垭庙看《刘三姐》。”父亲涨红了脸说:“那也不能把牛往死里赶,我们家就靠它吃饭呢!”我这时那顾得上这“劳苦功高”的老水牛。我一门心思就想早点去看《刘三姐》。
我依旧舞着棍子狠狠朝牛屁股打去,老牛翻着眼睛白了我一眼,好像在说:“你个书呆子,你平时牵我的时候,你呆呆看书,我没有吃粮食给你惹麻烦,你现在为了看一个什么‘漂亮姑娘的电影’就狠命抽我!真不地道!”我知道“牛兄”的意思,可我顾不了那些了。我的父亲也跟不上节奏,头发上都结满了汗珠。只有我心里亮堂着,我心里默念着:只有早点完成了“任务”,那《刘三姐》才能看到。
看看夕阳快要落山了,水田还没有耕完,我心里愈加焦急起来。我手头棍子舞得更快了,噼里啪啦的响声震撼着山谷。老牛颤动的身影倒影在水田里。一两只小鸟似乎在看“笑手”(幸灾乐祸),在田坎上肆无忌惮地啾啾地叫着,用扁长的喙在草丛里翻找着什么。父亲也似乎累得不行了,但他还是咬着牙坚持着。我知道,他虽然口头上责怪我,但他心里还是想尽力满足他儿子的愿望。让我今晚看上我想看的电影。
就在太阳快要落下碑垭庙后面的郭家山的时候,我的小伙伴福泉就在青杠梁喊我了:“羊子(我的小名)!羊子!我们什么时候走?我们什么时候走?”我知道这“大权”完全掌握在父亲手里。我心想,老牛虽老,还是有力气,今天耕不完,不是还有明天么?我心里嘀咕着,但并不敢说出来。我打牛打得凶,父亲就知道我心里非常着急。
我一看这块田还有一角没有耕完。按理说,要在平时,天黑时完成是没有问题的。可今晚我去碑垭庙看电影。首先要爬上几百米的山崖才能回家换上“新衣服”,还要走上几里远的山路,才能到达那个古老的庙子。一路上耽搁下来,电影精彩的开头是看不到了。我想。
父亲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对我说:“我们收工!”我心里焦急,嘴上却说:“我们还没有耕完呢!”父亲假装生气说:“耕完了,黄瓜都凉了!福泉不是在喊你吗?”我知道我的心思被他戳穿了,立在水田里“嘿嘿”地笑着,下意识地揩一下脸。脸上便沾满了乌黑的泥浆。父亲大笑起来:“看你成了花猫了。还不快点滚到堰塘里洗洗,家去换上件干净的衣服再去。”我迟疑了一会,说:“牛,犁头,枷坦子怎么办?还要给牛喝水。”父亲决然说:“你只管去,这些都不要你管,喂水的山湾堰就在跟前,犁头枷坦子我自己扛着。”
我一听,一切“难题”都烟消云散,化为乌有。我抬头望了一眼碑垭庙那边的天空,早已被夕阳染红了,似乎离天黑还早。
我心里别提多快乐了,我一定会看到《刘三姐》精彩的开头。我一蹦就跳到了田坎上。
一只小鸟跳到了我的跟前,“叽叽”地叫了几声,似乎在说:“快点!快点!”我笑着“嘘”了一声:“别当我道,我们明天见!我会把《刘三姐》的歌声带给你!”
我便来到山湾塘边,快速地用干野草沾上水擦掉了身上的泥浆,也顾不上回家换衣服,飞也似的爬到山嘴与福泉“汇合”,手拉着手朝碑垭庙那个方向兔子似的地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