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素萍怕奶奶,更确切地说,怕奶奶的眼泪。只要奶奶一掉泪,素萍心就软到化了。她也忍不住眼圈红红的。
素萍不淘,一个女伢能有多淘。不像男伢爬高上低,不是上树摘果,就是下塘捉鱼。她不。夏天红艳艳的桃子挂在树上,她也只低头走过;塘水抽干,人人逮鱼摸虾,她却安之若素,不为所动。除非奶奶发话,得到首肯,她才行动。
奶奶年纪越来越大了,眼睛也不好使了。她不能惹奶奶生气。奶奶身上气很足,动不动就生气。素萍也闹不清,到底做错了什么。
有一天,她大着胆子问奶奶,我讨嫌吗?奶奶搂着她,臭丫头,你是奶奶心肝宝贝,疼不过来。
那你为什么好生气?奶奶眼泪就下来了。怕你有闪失。奶奶心总是揪着。小鬼头,跟你说不清,等你大了,有儿女就知道了。
素萍伸伸舌头,扮了扮鬼脸。她心暖融融的。
奶奶,还问您一个问题。有人说我是您捡来的,我无父无母,阿是的?
奶奶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落下来。素萍以为戳着奶奶的痛处,吓得脸色苍白。她不知如何是好,只用嫩嫩的手背替奶奶拭泪。奶奶的脸像桑树皮,褶皱里爬着密密的横纹,一看就知饱经沧桑。
素萍不嫌弃。素萍还小,不知道嫌弃是什么东西。就是知道,她也不会。她的心里揣着满满的感激。如自己是捡来的,奶奶恩重如山;如被爸妈抛弃的,奶奶是再生父母。从哪里说,她都离不开奶奶。奶奶是否也离不开她,素萍相信也是。只要她一时三刻脱离奶奶的视线,奶奶就大声叫唤。声音里是凄切和寒战。她是奶奶的命根子,这么说也不为过。
奶奶在城乡结合部搭了个窝棚,她们就蜷缩在里面。白天奶奶捡破烂。手是脏的,指甲缝里镶着黑。黑是黑土黑灰和黑泥的综合体,有一股隐隐的异味。奶奶裹着帕子,在大街小巷里穿行,佝偻着腰身,从垃圾桶捡一个矿水瓶子,从拐角处拾一个纸盒子。用塑料绳子捆绑好,背着赶回。容身的地方堆满了瓶瓶罐罐。残渣剩炙容易招惹苍蝇蚊子,于是苍蝇蚊子就格外多些。还有老鼠。老鼠也不客气,喜欢往这里扎堆。素萍习惯了,也不怕这些东西。它们要活着。不敢明目张胆招摇过市,只好来这里委曲求全。野狗也喜欢光顾。为什么呢,素萍没弄清。她不怕苍蝇蚊子,甚至是老鼠。她怕野狗。野狗脏且不说,还经常龇着森森白牙,一副要吞噬的架势。都是些苦大仇深的主,不好惹,惹不得。惹不起,只有躲。还能躲到哪里去,只有踅进窝棚。
奶奶不在身边时,素萍胆怯。她一人不敢待。奶奶朝她努努嘴,她只好缩进去,再不肯出来。她希望听到咳嗽声。那是熟悉的声音,也是熟悉的味道。透着亲切与欢欣。
这里是要被拆的,迟早的事。传言甚嚣尘上。但迟迟没有动静,素萍和奶奶也就一直栖身。
吃饭是简单的,甚至是草率的。不是一日两餐,而是常年累月。素萍有点瘦,还干巴。奶奶不吃荤腥。据说见了荤腥,她就犯恶。可她曾偷见过奶奶吃过红烧肉。被撞见了,奶奶说,想尝一下到底什么味道。这块红烧肉是一个点外卖的人,点错餐了,没吃扔在拉近桶里,被奶奶带了回来。奶奶瞧着干净,闻着新鲜,于是就连食盒一起带了回来。本来要留着给素萍吃。素萍那天恰好闹肚子,不能沾荤腥。奶奶又舍不得扔,留着吧又怕坏掉。坏掉了太可惜。城里人丢东西是常态,许多好东西都舍得丢。什么腊肠、鲫鱼还有牛肉,都往垃圾桶里扔。多可惜。就不能少买点,有钱烧手。奶奶一般都不碰。好了老鼠和蟑螂。
素萍只见过一次奶奶吃红烧肉。奶奶吃过后,就拉肚子。她终究还是有反应,不是恶心,却是闹肚子。那次以后,奶奶再也不碰荤腥。奶奶吃惯了素,乍一碰荤腥,就有不适。奶奶不碰,素萍也不沾。奶奶不肯,素萍正长身体,不能没有油水。瞧她小身子,比平常人家小半个头。唉,奶奶常叹气。要是放在好人家,指不定长多高了。素萍不丑,打扮打扮,可以算是一个美人。女孩子哪有丑的。不聋不哑,不痴不傻,也算是正常人。
奶奶担心素萍的身体。素萍十来岁了,还不见红。女伢可以晚点,但一点迹象都没有,还是让奶奶莫名担心。奶奶的担心不是多余的。素萍跟着奶奶只吃素,这不是办法。
吃惯了,就习以为常。素萍虽然小,与年龄有点不相称,但终归发育了。也来例假,见红了。奶奶晦暗的脸色才有点红晕。虽然少,像素食里的一点荤腥,毕竟有,跟无是不同的。
02
素萍与一个男孩阿黑交好。阿黑有父,无母。没有母亲的管教,也是野孩子,像一匹小公马,撒着蹄子乱踢蹬。小偷小摸常有,摘瓜偷枣没他不能。一次被父亲追着打,他趁着天幕的掩护,来到窝棚。素萍接待了他。在素萍的掩护下,阿黑被塞到床底下,用破铜烂铁遮盖着。父亲寻来,闻到一股异味,兴趣大减,皱着眉头要走。素萍说,家里老鼠多,蟑螂也不少。您要找什么?父亲横了她一眼,一语不发就走了。阿黑出来时,身上满是尘垢,全是霉味。素萍替他掸去了晦气。
后来阿黑经常带桃子给素萍吃,还送了她两个叉烧包子。素萍看阿黑的眼神就有点那个了。素萍没有朋友,确切地说,在认识阿黑之前,是没有知心朋友的。
在陈巷,素萍被大家公认是捡来的。村里嘎小子不待见她,小姑娘也不欢喜她。玩耍的机会总被剥夺。奶奶脾气古怪,被认为是老妖婆。脸上褶子一道一道的,看着瘆人。丫头小子从门前过,都是绕道。伢们被大人教坏了,认为她是灾星,招不得,也沾不得。
奶奶于是拖着孙子,到了城里。城里没有落脚的地方,就在城外村里辟了块荒地,当作栖身之所。
阿黑被母亲抛弃,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他都记不清母亲的样子。母亲两个字,在他看来是个奢侈的存在。后妈就是后妈,特别有了弟妹后,他的待遇更差。物质上还过得去,他索求不多,最主要的是精神。他觉得灵魂无处安放。他疯得很,也野得很。他希望早日长大,好脱离那个叫“家”的地方。他又不想长大,长大了,就像父亲那样,整天在外奔波,苍老和憔悴过早爬上脸面。在他偷瓜摘菜时,父亲一记老拳,让他彻底清醒。这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他也拾起破烂。“家”里没有温存,被风过早赶走了;“家”里也没有热度,让冰冷取代。
他有时瑟缩,即使在炎热的夏天,蜷在一角,默默地啃啮着干烙。阿黑从哪里来,阿黑不知往哪里去。去城里捡破烂,撞见了素萍奶奶,被带到窝棚。和素萍做个伴,她的孤单比日落更甚。
阿黑念了几年书。念书不是所长。没有温存的日子比清水寡淡。母亲,这两个神圣的字,为何总是缺席。即使迟到,比没有要强。一天,他放下书包,招呼都没打,去寻找母亲。
母亲还在人间,和父亲离了婚,去了很远的地方。究竟很远是多远,阿黑始终没弄清。也许隔着两条河,也许挡着一座山。要想找到母亲,蹚过河即可,爬过山便是。可蹚过了河,爬过了山,母亲依然不知所踪。阿黑在黄昏时,仰躺在苦楝树下,哭鼻子,抹眼泪。
听人说母亲在城里打工,给人帮厨,洗碗抹桌子。他跋山涉水去了城里。城里金碧辉煌,灯火如昼。小伢们穿得体面,唱着儿歌,出入楼堂。女伢梳着羊角辫,在大人的牵绊下,蹦跳着去弹琴。女伢圆润的脸红扑扑的,像年画上画的。敢情年画上画的都是真的。
阿黑拿着破碗一家一家饭店找,顺便讨要些食物。食物多肥甘,阿黑不想要。可怜见的,这么小,就出来要饭。有个母亲样的女人想摸阿黑的头,阿黑红着脸,偏了过去。
他不嫌弃我,她一定是妈妈。可妈妈长啥样呢?我能贸然认领吗?她不会答应的。阿黑走到无人处,哭了。他感动的。许多人嫌烦他。他脏,还破。许多人是避着他的。他的心缩得更小了。那个像妈妈的女人,穿着体面,她想摸自己。
阿黑忽然来了勇气。勇气给了他力量。他要找到妈妈。奶奶在黑夜里撞见了阿黑。阿黑蜷在一颗树下打盹。
奶奶捧着阿黑的脸,把他从惺忪中带回了窝棚。阿黑从朦胧中醒来,天已大亮。他还记得昨晚有人投递过来的眼神,像刀子,闪着寒光,让阿战栗。阿黑习惯了,继承了父亲某些老实,也承继了母亲少许狡黠。听大人说,母亲是狡黠的。他姑且信之。他身上有若干不老实的成分,还有些蛮牛的劲头。父亲没有赐予,那只好赖在母亲身上。
有了伴侣,素萍不再看落日,和落日下的小树。小树刺啦啦的。他喜欢看阿黑。阿黑枣红脸膛,黢黑的头发,光着膀子,也有些腱子肉。有了阿黑后,素萍的待遇渐好。她能吃到从没吃到的东西。素萍问,从哪儿弄的?阿黑憨憨一笑,捡破烂换的。素萍脸上漾满了春色。
阿黑想叫奶奶为妈,奶奶不允。老骨头要进黄土了,给素萍找个伴,等我走了不孤单,我也就放心了。
奶奶走时,阿黑的喉结已经突出,嘴巴上长出了绒毛,素萍的胸脯也鼓胀了起来。
03
素萍的儿子小龙跟他爸阿黑一样,淘。素萍没少操心。跟他老子一样,捡破烂的料。素萍想一辈子望到头了,老子什么样,儿子也那样。这日子有什么过头。她不渴望儿女出人头地,自家腿多粗,心里清楚。但总要有所改变。阿黑捡破烂发展到拾破烂,蹬着三轮走街串巷,一个高音喇叭放在车上,声音倍儿响。捡破烂赚头少,拾破烂就开始有起色了。阿黑每次很晚回家,捎带着斩点猪头肉,灌些散装大曲,回家坐在小板凳上喝起来。喝得面色酡红,走路歪斜,才肯罢休。素萍说,少喝点,明天还有事。阿黑不听。有时喝得兴起,满嘴酒气地爬上床,拱素萍的乳房。素萍习惯了,任他摆布。
小龙渐渐大了。他做法与老子不同。老子拾破烂,儿子却收破烂。枪铳的,干什么不好,偏干这个,又脏又臭。素萍悬着心,怕小龙有闪失。晚上,爷俩坐在小屋里,相对喝酒。边喝边抽,一地烟蒂。素萍负责添菜斟酒,她不吃荤腥。卤鸭和猪头肉,不碰一下。她只吃清炒土豆丝,辣椒和茄子,有时弄个鸡毛菜汤。
小龙刚开始收废纸壳和纸箱,慢慢也收废铜废铁。生意竟然不错。废纸箱价格飙涨,废铜废铁行情也不错。低价收入,竟然卖出高价。很快就赚取第一桶金。小龙鸟枪换炮,租起了门面,干大了。
小龙就在城里安了家。素萍的待遇好了许多。阿黑还是负责拾荒。他境遇有所改善,改不了习惯,猪头肉就烧酒,还有烟。
素萍吃惯了素。年纪越大,也越内卷。她只吃斋,不念佛。吃油也吃素油,猪油之类也不吃。阿黑恰恰相反,一餐没有荤菜就吃不下饭。素萍每次都先给自己烧点后,再重新给爷俩做。她也不嫌烦。
小龙生意越做越大,方圆几十里都知道破烂王小龙。素萍再也不怕吃不起荤,但她还是不吃荤。她脸色素净,略微透着点苍白。小时候吃惯了素,长大后就习惯了。口味和肠胃都适应了。一次走亲戚,对方出于客套,烧了一桌鸡鸭鹅猪肉,阿黑吃得满嘴流油,她却不动一筷子。就连鱼也不吃。这都是生命,吃了多可惜。有人说素萍前世一定是菩萨,投胎为人,遭受了百样苦,万般累。她都一一扛过了。从不唉声叹气,也不诉苦。苦日子过多了,就不以苦为苦。怀小龙时,不食荤腥,差点流产。在阿黑的左哄又劝下,才吃了些鸡蛋。小龙生下时,像老鼠,小得可怜,叫声细弱。素萍怕养不活,好在最终长起来了。小龙也是,见风长。见什么吃什么,一点不忌口。慢慢也就养瓷实了。
怀二胎时,素萍反应厉害,吃什么吐什么。她高度贫血,胎儿最终没保住。后面就再不敢怀了。阿黑揣着满心遗憾,黑着脸去拾破烂了,人也显得不很精神。我想有个女儿。他小声叨咕着。
女儿没要成。日子好过了,小龙在城里买了大房子,将老两口接了过去。阿黑东张张西瞅瞅,看个没够。皇宫一样,老子没出息,儿子能耐着呢。他私下小声对素萍说。素萍看着装修豪华的大房子,心里很没底。儿子收破烂,这么赚钱。小龙怕不是做了亏心事吧?她听说过,有人收破烂顺带也收偷来的抢来的东西,低价进高价出。这是犯法的事,可不敢胡来。小龙可别走上这条道了。素萍心中直打鼓,七上八下的。
老婆子,别瞎操心了。小龙心中有数,他不会的。阿黑翻着白眼,对素萍的表现很不满。只许别人发财,就不许自己富裕。全靠一个劲老实,什么事都不成。相信小龙,就像相信自己一样。阿黑对素萍的瞎猜疑表示不满。老婆子,我要吃卤猪头肉,下去斩点来。顺带买些烧酒。素萍无奈地服从了。
她相信小龙不偷不抢,这一点敢保证。如果他收了偷来抢来的东西,那问题就大了。素萍买了卤猪头肉,往阿黑面前一掼,就知道吃。素萍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很少对阿黑发火,连大声说话都不曾。今天这是咋了?素萍换作一副面孔对阿黑说,但愿小龙凭本事挣的。我心里总不踏实。
阿黑边喝酒边开导,没有的事,想那么多干啥。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老头子,我眼皮一直跳。这几天睡觉也不安稳。素萍看着阿黑眼睛叨咕着。
瞎操心。真有事,也没办法。伢大了,管不了了。阿黑呷口酒,吃口猪头肉,回怼几句。
我想回小屋,住着踏实。高楼住不习惯,几天都睡不好。素萍还是提出了异议。我宁愿吃你拾破烂得的,也不愿享小龙的福。再说小龙几天都不回家一次,见了面不是这个电话,就是那个应酬。忙得我都没时间跟他叨几句。这伢,从小就不省心,长大了还要操心。
阿黑已喝得面色酡红,走路歪斜。他渐渐听不进素萍的话了。素萍躲到房间里,暗自啜泣。
04
老头子,我梦见小龙被抓了,五花大绑,嘴角还流着血,好怕人!素萍黑灯瞎火地嚷嚷。还要不要人睡了?没事竟瞎琢磨。小龙好着呢,他正出差广州。广州知道吗?比天还大的地方。我这辈子都没去过。阿黑被摇醒,揉着眼睛很不耐烦地回敬道。
对,在广州被抓的。我也不知道什么地方,高楼林立,人潮涌动。许多人看新奇。小龙瞪着一双眼睛,显得很无助。素萍越想越害怕,呜呜地抽泣起来。
阿黑拉亮了灯,很陌生地看着素萍。素萍自打进了新居,就不得安生。不是想这,就是看那。晚上睡觉都睁着眼睛。阿黑一次起夜,拉亮吊灯,看到这一幕,很是心惊。她喊了数声,没有应答。素萍还轻轻地打着鼾,呼吸很均匀。
半个月后,阿黑接到电话,来襄城派出所一趟。阿黑接电话的手就不住地抖起来。他踟蹰再三,逡巡再四,要不要告诉素萍。她要是知道了,一定撑不住。真有事!敢情小龙在外投机倒把。这个小崽子,娘老子一辈子老实,从不做坏事。收破烂时,从没要过废铜烂铁,更没要过窨井盖。那玩意是值钱,倒几次手,就能赚一批。他不稀罕,只做小本买卖,不打擦边球。钱多了烧手,不是假话。他习惯了挣十块八块,一家温饱就行了。他不贪心。贪心只会肇祸。
小龙在废纸堆里长大,黑不溜秋,壮实得像头小猪。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女儿。要不然还不睡觉笑醒。他曾经可是弃货,素萍不嫌,跟了自己。该知足了。
钢城似火,夤夜如铁。铁耗子到处都是。靠山吃山,谁也不以为非。习惯了,谁下班要不带点都不好意思。就连保安也不例外。他们睁一眼,闭一眼就糊弄过去了。
卖废铁废钢的好多,收废铁废钢的也多。有卖就有买,有买就有卖。市场一度很热闹。人人心知肚明,人人默不作声。
还有窨井盖经常莫名丢失。找一找,也许就在某个收破烂的仓库里。但大家都不找,找事也是找麻烦。何必呢。大家咸与维新,谁也不说破。
直到敞开的窨井摔死了醉酒的人,摔伤骑车的货,有关部门终于重视起来。
搜到阿黑家。阿黑敞开心扉,让你找。阿黑心明眼亮,才不稀罕呢。自然一无所获。来人临走还发出了警告。就是不警告,阿黑也知道。他心中那秆称足以称出良心的重量。
阿黑捡破烂,小龙刚开始跟着。觉得年轻人干这事丢人。他没正经捡过几次,后来就单干了。专门收破烂。送破烂来的人,都破衣烂衫,灰不溜秋,脏不拉几。嘴上叼着烟,眼边堆着屎,头发蓬松毛拉。小龙以为这帮人好对付,给几个钱就打发了。事实跟想象差不离,小龙在斤两上,在货品上做些手脚,对方就少赚些,自己多赚点。
尝到甜头的小龙越发来劲。干长了,驾轻就熟。一月挣的钱比阿黑一年还多。
年轻人胆大,什么破铜烂铁都收,连窨井盖也敢要。刚开始没人管。大家都忙着挣钱,安全和法纪就暂抛一边。谁管谁啊。
阿黑问过几次,小龙没搭理。素萍也问过几次,小龙遮掩过去了。素萍脸色难看,小龙就有点怕了。他不是怕法律,他怕母亲担心和难过。他说,阿妈,没有的事。你放心好了。素萍就哑了。
05
小龙终究出事了。窨井盖被偷后,摔死了一个壮汉,家里人大闹。执法部门决定严打。就在小龙将很多窨井盖准备装车销往外地时,被逮个正着。然后顺藤摸瓜,小龙收了很多废铜烂铁。有些还是上好的材料,也被当废铁来卖。仓库里堆成了山。一座铁山,锈迹斑斑。
小龙进去了。要赔偿很多钱。素萍眼睛都哭肿了。就一个儿子,还犯事了。这怎么好。阿黑只一个劲抽烟,烟蒂扔满了屋子,烟雾也熏染了屋子。拿个主意!素萍抬起泪眼,巴巴地望着阿黑。
卖房子!素萍最终还是下了决定。阿黑始终不发一言,让素萍不得不狠下心来。好在,房价已长了很多。售出后,足以还债。
小龙被判了五年。小龙女朋友坚持要等,小龙说找个好人家嫁了,别等了。女孩抹着泪不答应。坚持去探监。小龙表现良好,获得减刑。三年后就出狱了。小龙摔了跟头,学乖了。
素萍和阿黑搬到地下室去了。从前的窝棚早已不在,上面矗立着巍峨的高楼。他们继续捡拾着破烂。阿黑蹬着三轮,三轮上坐着素萍。素萍头上裹着毛巾,一边骑一边吆喝,破烂卖啊——
阿黑戒绝了烟酒和猪头肉。他和素萍一样,只吃着咸菜和萝卜。
生活翻过了一页,还要再翻过一页。于是他们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