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飘落在北京路上
汤碧峰
晚饭后,唐锋想去看晓怡,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吸引着他。
1980年的立春是年里春,2月16号的春节,正月的天气已不怎么冷了,白天的时间在加长。
唐锋的假期比别人长,除了春节假期,还有探亲假,可呆在家里也是无事可做,别人都已上班了,他还在休假。
晓怡住在北京路上,唐锋家过去并不远,从育子弄出来绕过荷花堤,过丽桥就是。县城并不大,除了环城河内这一块,也就城北城东的环城河外有扩展。
过了丽桥,靠运河横着而建的一条街分成两个地名,左边叫中基路,右边叫北京路,正对面向左拐的那条弄堂,叫坛弄,一直往西北方向弯伸过去。
说也奇怪,中基路这边是个马路菜场,每天早上,天没亮就已经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卖菜的、买菜的挤成一团,一直向中基路里面延伸。可怎么挤菜摊也不会摆到北京路上。
丽桥的右边桥头上是家有名的陆稿荐酱鸭店,转弯进入北京路,靠河这边约三四十米距离,是一家煤球店,晓怡就住在煤球店的楼上。
北京路上的店本来就不多,白天也显得冷清,傍晚就更不用说了,除了马路边几棵稀稀拉拉的法国梧桐,没几个行人。
煤球店早已打烊,排门板的边上是一扇通向楼梯的木门,大多的时间门都是开着的,就是关着你也不用担心,可以推门进去,从不上锁。
这是一排木结构的房子,也不知建于什么时期,墙面早已斑驳不堪,后门靠运河这边的河埠石台阶也已塌陷,房子挨着房子,高高低低,看不出是谁先建谁晚建的。
那架木楼梯有点黑,加上年代的久远,这木结构的房子本身就已成黑色的了。上了楼梯是个过道,晓怡的房间在右边,窗户临街,所以,有时候只要在下面叫一声,楼上就能听到。
晓怡在一家机械厂上班,干的是车工的技术活。晓怡是活跃分子,文艺宣传队的,舞跳得好。她还是个多面手,会缝纫,业余时间为别人做衣服。
唐锋也要晓怡为他做过一件风衣,很不错的,唐锋很喜欢。可惜风衣只是一种时髦,几乎没多少可以穿的时间。
唐锋认识晓怡已有较长时间了,在朋友圈中走动认识的,一直有联系,每次回来都要去晓怡那儿走动、聊天。两人很聊得来,有一种互相欣赏对方的感觉。
唐锋和晓怡那么快走近是有原因的。晓怡的父亲是个右派,在晓怡还很小的时候,母亲离婚后就带着一双儿女,回了嘉兴老家。而唐锋的父亲也是右派,母亲离婚后带着两个儿子调嘉兴工作。
共同的家庭遭遇,共同的苦涩童年,在人们歧视眼光中长大的经历,让两人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走在一起有聊不完的共同话题,于是越走越近。
晓怡一个人住,母亲有自己的住处,不和她住一起。她的房间不大,但足以满足日常需要,除生活起居外,放得下缝纫机和裁布的台子。
晓怡大多数时间在家,白天上班,晚上也有她的业余工作。唐锋到来,晓怡很开心,会放下手中的活,陪唐锋聊天。
女孩子的房间总有吃的东西,晓怡请唐锋吃蜜饯。唐锋并不喜欢吃这种甜甜酸酸的东西,可又不好意思拒绝晓怡送过来的热情,只好拿一棵放嘴里,好在蜜饯不是啃爪子,一啃一大堆,一棵蜜饯在嘴里可以含上半天。
晓怡问唐锋:“你的调动有希望吗?”
唐锋在外地的一个小镇税务所工作,几年前母亲一场大病后,身体总是恢复不过来,而唐锋的弟弟考上大学,去读书了。根据政策,父母身边可以留一个子女,于是唐锋的母亲向劳动局提出申请,要求将唐锋调身边工作。
唐锋回答说:“年底时,劳动局研究过了,原则上同意,但要自己找落实单位。”
唐锋在单位属于以工代干人员,并非国家干部,所以调动工作要通过劳动部门,属于工人编制调动。而劳动局只管办调动手续,不管落实单位。有单位要你,根据政策调动,没有落实单位,同意也没用。
“那么你妈去联系过落实单位吗?”晓怡问。
“正在联系,那个正在筹建的第二毛纺厂需要一个搞财务的,筹建处的主任是我母亲的同乡,已经和那个主任打过招呼了,估计没什么问题。”唐锋说。
“这段时间阿祥心情不好,很不开心。”晓怡说。
唐锋知道,阿祥在追晓怡,追了好长时间了,尽管晓怡也去阿祥家吃过饭,但晓怡始终没承认阿祥是她男朋友。阿祥家就住在建国路上,走过来很近的。
“怎么啦?”唐锋问。
“阿祥每天来的,我在我妈这儿,他也过来。我妈当面对阿祥说:唐锋要调回来了,那你怎么办?我妈这样问他,阿祥哭了。”晓怡说。
晓怡这样说,唐锋没想到。说真的,唐锋和晓怡走得那么近,可就没想到过这一层。唐锋自己还面临许多问题,在家和继父关系也处理得不是很好,调动问题也有难题。和晓怡聊聊家务事,能得到一些安慰和温暖,毕竟都是天涯冷落人。可对于男女朋友方面,唐锋完全没做好准备。
“怎么会这样呢?”唐锋说。
“阿祥很粘人的,每天来。我妈知道你在打算调回来,就这样说他了。”晓怡说。
唐锋知道,这一定是晓怡告诉她妈的,否则晓怡她妈怎么知道他想调回来的事。这都是前次回家,唐锋和晓怡聊起过的事。也许是晓怡她妈在探晓怡和阿祥的口风,也有可能是晓怡在探唐锋的口风,这事有点让唐锋不知如何应对。
唐锋是喜欢晓怡,和晓怡在一起,感觉有点像妈,晓怡在日常生活方面什么都懂,又什么都能做,对外处理事情完全在唐锋之上,加上思想上的融合,唐锋有点依赖晓怡,可这是在交朋友吗?唐锋有点迷茫。
假期结束,唐锋回小镇工作了,晓怡在等着唐锋调回来的消息,阿祥依然像往常一样常去晓怡那儿。
夏天,唐锋母亲来信了,信中说,新筹建的毛纺厂要人的,已同意接收,她已向劳动局领导说过了,劳动局领导答应研究一次后办理手续。
又过了些日子,唐锋母亲又来信了,告知说,劳动局研究过了,但提出了新的调动方案。劳动局自己在下面新成立了一个事业单位,劳动局领导答复,新成立的事业单位需要一个会计,如果愿意的话,就办调动手续,不同意,就不作考虑了。这似乎有点像是要挟的味道。
唐锋母亲的意见是:工作都差不多,能够同意调已经不错了,如果这次不同意,下次再申请还不知能不能调动,还是调过来再说吧。
唐锋能说什么呢,没选择余地,既然想调回来,工作单位的事,只好委屈一下了。尽管唐锋是想去企业的,觉得去企业更适合自己发展。
唐锋给晓怡写信,告诉她调动的事有眉目了,劳动局已同意调档案。尽管落实单位不是原来的联系单位,但有调回来的机会,也算不错了。
晓怡很高兴,回信说,她在等着他调回来的好消息。
职工档案是什么时候调嘉兴的,唐锋不知道,因为这都是组织上安排的事。
夏天已经过去,天气变得凉爽起来。九月底的时候,唐锋母亲来信说,劳动局的调令早就发出了,为什么还没有你们这儿的消息?让唐锋去查一下。
唐锋特地去了一趟县局,向搞人事的打听,有没有嘉兴方面来的调令。管人事的说,是好像有一封转来的信,但没看到有什么调令。于是从柜子里找,找到后拿出来一看,果然是让唐锋在九月底前,带体检表到嘉兴劳动局报到。
调令是发给当地劳动局的,当地劳动局在上面签了个意见,就转到唐锋所在的主管局,管人事的没看清楚,就给搁下了。而上面是有期限的,过期作废。
唐锋拿了调令,没等回小镇就直接去县人民医院做了体检,做好体检回所里安排工作移交。
唐锋在小镇税务所工作七年了,对这儿有感情,要走总有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唐锋特地让镇照相馆的熟人,来所里拍个集体照,留下纪念。
十月初,唐锋到县劳动局报到,很快投入到新组建单位的财务工作。
唐锋终于经常可以去看晓怡了。晓怡很高兴,和小姐妹一起去宜兴,特地为唐锋带回来一个陶瓷笔架,造型是一组山峰。晓怡说,唐锋喜欢写写,很配的。
天渐渐凉了,北京路上的法国梧桐,树叶已经发黄,一阵秋风吹过,零星地飘落路上,仿佛是在诉说这条古老小街上的那些事,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
二〇一九年十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