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专毕业那一年,娟娟被分配到一所山村中学。
那个地方是两山夹一沟,北山险峻陡峭,山下有一条清波荡漾的小河,南山地势平缓,村庄就零散分布在南山坡上。
学校在村子东头,离公社大院、供销社、卫生院有二里多地。娟娟很少到那里去。有事就去市里,车站就在学校附近,到市里也只有一站地。
毕竟是市属中学,老师中一大半是大专毕业生,有几对两口子都是本科毕业,他们在这里都不安心,想调到市里去。
那年,娟娟二十二岁,正是风华正茂、该谈婚论嫁的年龄。娟娟中等个儿,眉清目秀,留着一头齐耳短发,身材略显丰满。她不想在这里扎根儿,想在市里找个男朋友,同事们为她介绍过几个,最高学历是中专,有的还是工人,娟娟连面都没见就回绝了。
她的婚事,就这样耽搁下来了。
那个年代,教师的命运掌握在市教育局的局长和人事科长的手里。能托关系找到他们,就能留在市区内的几所中学,托不上关系,就会被以工作需要的名义,安排到随便什么地方,以后想离开那个地方,可就难上加难了。
要调转,首先就要有一个像样儿的理由,其次得让单位领导点头,当然,最难的是教育局那一关,他们要是不同意,你无可奈何。有人告诉她可以到教育局去磨,娟娟见到领导就不会说话,去了两次,每次都是三言两语就被人家打发回来了。
一晃五、六年过去,娟娟甚至都已经失望了。她想,在哪不是一辈子,要不,就在这儿找一个,稀里糊涂结婚算了。
就在这时出现了转机,那个夏天,一向器重她的老校长调到市里一所中学当书记,他以帮娟娟解决婚姻问题为由把她调了过去,此事得到了继任校长和教育局的同意。仅用了一个星期,她就拿到了调令。从那以后,她就开始了相亲的历程,头几次是她挑人家,逐渐变成人家挑她。
三十五岁那年娟娟结婚了,男方本科毕业,是家国营大厂的工程师,身高一米八0,一表人才,只不过是二婚,有个十岁的女儿。结婚后,两口子相处得很好,娟娟很喜欢那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儿,觉得自己能当好这个后妈。
有一次,学校开家长会,是娟娟替丈夫去的,老师告诉她,孩子学习不用心,经常不完成作业。娟娟想,自己作为一名中学教师,有责任帮助继女把学习成绩搞上去。她有过辅导小学生学习的经验,只要女儿跟她一起努力,这事不难。她征求丈夫的意见,丈夫很高兴,没想到第一次带女儿学习就出了岔子。女儿放学回家,娟娟要求她先写作业,然后再和她一起预习第二天的功课,可是女儿作业没写上一半儿就玩上了,娟娟说了几遍她不听,忍不住发火了。小女孩儿放声大哭,晚间向爸爸告状说阿姨骂她,过了几天,连丈夫的前妻都找了来。从那以后,小女孩儿就视她为仇敌,娟娟有些失望,也就不再管她,后来,丈夫也对她有了看法。
就这样过了两年。娟娟想,还是得有个自己的孩子,可是丈夫死活不同意。娟娟觉得丈夫自私,一点儿也不替她考虑,名义上他们有个女儿,可是这个女儿承认她这个继母吗?等她老了,能管她吗?
于是两口子就吵,越吵越生分,后来终于分手。
离婚以后,娟娟又搬回学校分给她的那套平房。开始有点不适应,尤其到了晚上,孤零零一个人,面对着空荡荡的小屋,看电视没意思,书也看不下去。
有一天下班去买菜,遇见住在隔壁的周颖,周颖劝她:“离就离了,别像活不起似的。你还年轻,以后日子长着呢!”
周颖和她在同一个教研室,两人很对脾气,她几年前就离婚了,活得好像很滋润。
“星期天,跟我到舞厅跳舞去吧!跳跳舞,就什么都忘了。”
娟娟摇摇头:“我不会。也不愿去那种场合。”
“你别老八板了!舞厅不是那么吓人,不会我教你。”
于是,周日就跟着周颖去跳舞。
舞厅里灯光昏暗,距离稍远,就看不清人的面目,一对对红男绿女搂抱在一起随着舞曲扭动。周颖拉娟娟找一个稍偏的座位坐下。娟娟内心忐忑,悄悄对周颖说:“怎么这么暗呀?我回去得了,我实在不行。”
周颖拉住娟娟的手:“头一回都这样,习惯就好了。我第一次来也这样。”
娟娟身上可能有艺术细胞,学得很快,当天简单的三步四步基本就掌握了,娟娟也有了兴趣。跟周颖学了二三个星期,各种舞步已学得得心应手,逐渐地,她不再跟周颖一个人跳。但娟娟对舞伴的选择很严格,她只接受那几位文质彬彬的男士的邀请。
果真如周颖所说,跳跳舞,就什么都忘了。离婚以后那些烦恼,都被她抛到脑后。后来,她们就不光周日去了,有时晚上也去。她还结识了一位舞友。
那是春日的一个晚上,娟娟跳过两曲有些累,正坐在座位上休息,一个男士坐了过来,轻声问:“你是中学教师吧?”
娟娟疑问地看了他一眼:“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素质很高,一看就不一样。”
娟娟听了很高兴,认真打量对方,见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高个子男人,相貌堂堂。
“请问,您贵姓?”
“我姓张,叫张强。您贵姓?”
“我姓苏,您叫我小苏就行。”
“我可以请您跳个舞吗?”男士问。
娟娟脸红了,迟疑一下,答应了。
此时下一支舞曲响起,张强拉起娟娟的手,两个人步入舞池,张强花样繁多,娟娟觉得自己像面团一样,被张强揉来揉去,但她很喜欢这种感觉,陶醉其中。
从那以后,张强就成了娟娟的舞伴。
听张强说,他在群众艺术馆工作,是一位画家,他的一幅油画,近期将于国内一家大型美术馆展出。
听了张强的话,娟娟对他更有好感了,她甚至想,如果能嫁给这样一个人也不错。
舞厅里总有一两支舞曲要熄灯,每次熄灯时,总能听到接吻的声音,娟娟猜想,四周一定有一些男女搂抱到一起,但娟娟和张强都保持着对对方的尊重,一动不动,然而他们的心都跳得很厉害,呼吸也都变得急促,终于,一次熄灯时,他把她拥到怀里,而她则将头贴在他的胸口上。
回到座位上以后,他问:“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他们走出舞厅,外面已经是黑夜,在一个阴暗的街角,他把嘴贴到她的唇上。
“上我们家坐坐吧!”张强说。
“不了,以后再说吧!”她婉然拒绝。
他明显有些不满足,但勉强同意了。
晚上回家,周颖来找她。
“今天晚上怎么提前走了?”
“张强说要和我谈谈,我们就先出来了。”
“近一段时间,你好像和张强走得很近?”
“是,他经常请我跳舞,另外我觉得这个人很有修养,也很有水平。”
“你知道大家背后对张强的评价吗?”
“什么评价?”
“流氓!”
“流氓?”
“对,他玩弄女人成性,见到漂亮女人就追,玩腻了再换新的,好些女人吃过他的亏。”
娟娟惊讶地问:“真是这样?他说他是画家,有幅画要在美术馆展出。”
“别听他吹牛!他是画画的不假,可是没画出一张像样的东西,说参加画展是忽悠你。我早就想让你远离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样对你说。以后离他远一些吧!”
娟娟迟疑地点了点头。
娟娟当天晚上就病了,病好以后,两个礼拜没到舞厅去。
再次来到舞厅时,不再搭理张强,张强几次纠缠她,都被她严辞拒绝,张强十分不满。
有一天晚上,周颖家里有事,娟娟在家里无所事事,怎么也呆不住,就一个人去了舞厅。跳了几支曲子,心里不塌实,八点半就出来了。
她们住的那栋小平房在山坡上,上下要走七八十个台阶,还要穿过一片小树林,但台阶旁有路灯,照得明晃晃的,往常与周颖一起回来的时候,路上总能遇见人,因此一点儿也不害怕,今天真是活见鬼了,一个人也没有,娟娟的心跳得特别厉害。上到一半台阶的时候,娟娟听见后面有脚步声,她停下脚步,向后看去,是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男人,急匆匆赶上来,有时一步两个台阶。娟娟躲到路边,目视着那个人,心要从胸口跳出来。男人没看她,从旁边一闪而过,那一刻,娟娟终于松了口气。她想喊那个男人与她作伴,没好意思出声。那就跟上他走吧,她心里想,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男人走得太快,等她登上最后一级台阶,男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不过娟娟已经不害怕了,剩下的路不到二十米,已经能看见她们住的那栋平房的屋角了。她沿着小路,穿过那片小树林,蓦然听见身后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不等她回头,一条皮带勒在她脖子上。
她想抓住皮带,手抬不起来了,想喊救命,也叫不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