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罢早市,老胡又去拉了三十件香蕉,匆匆赶到天虹。车刚停稳,小朱,李军,小刘就围拢过来,七手八脚帮他把车上的香蕉卸下来。忙完这一切,已经快十点了。十点钟的市场,正是人少的时候。
太阳照过来,明晃晃的,气温还很低。老胡脱掉夹克,背心卷起,露出黝黑的肚皮。卖大枣的小刘给他端来一大碗面条。老胡一边卖一边呼啦啦把一碗面条倒进了肚。嘴一抹,就亮开大嗓门,吆喝起来。这样的日子,老胡已经过了三个月了。这三个月之中,他没有休息一天,就像一头拉磨的驴,日复一日围着碾盘转。以至于一头黑发成了一堆乱草。若不是小刘两口子心疼他,给他煮上一碗面条,他多半都会饿到十二点。
天虹是老胡的老巢。除了每月二,七赶集的日子外,他每天都上天虹。即使赶完早市或者大集,他也会第一时间回到天虹。他的货物很单一,除了香蕉就是猕猴桃。虽然这两样利不高,也不太抢手。但老胡秉承诚信为本,薄利多销的原则,硬是把生意做成了一块牌。无论男女老少,还是远客近邻,都爱来找他买香蕉。
老胡的地段好,位置占得也大,但他的柜台却有一半闲着。他常想加几个品种。但一想到要和别人竞争,抢人家的生意,就狠不下心了。都是在一个市场上混的人,自己生意不错,一天钱不少挣,不能只想着自己吃肉,汤也不留点别人。空着就空着吧!
十一点钟,小纪来了,问今天吃什么?小纪是市场管理员,中午不回家,几乎天天跑来蹭饭,蹭酒。
老胡拧着眉头想想,跟李军和小朱知会一声,翻出柜台走了。不一会就提了满满的一大包东西回来,袋子里除了羊肉,还有豆腐豆皮,青椒什么的。他把这些东西交给小刘,媚着眼嘿嘿一笑,又回到了摊子上。
他们都是一些赶集的汉子。他们不是光棍,却过着和光棍差不多的日子。每天中午,都不回家,买了菜来要小刘做。小刘是个好人,卖新疆和田大枣和干鲜,一天到晚闲闲的。这些人之中,只有他的摊位是房子,还有厨房。所以,这伙人的午饭基本都是在他这儿做,这儿吃。其实除老胡以外,这些人的老婆都在身边,只不过懒,不愿回家吃饭罢了。他们虽然天天在一起用餐,但他们吃饭喝酒却很少掏钱,几乎都是老胡在开支。
看起来老胡是个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光棍汉。其实老胡也有他自己的烦心事,只是他不说而已。他也曾有老婆,儿女。只不过前些年妻子和他离了婚,带了女儿,留了儿子给他。儿子没有母爱,他很内疚,总想给儿子一点补偿,但儿子却不买他的帐,总和他倔着干,而且压根不来看他。这让他很沮伤。
儿子在一家酒店打工,跟人学厨师。虽然儿子不怎么理他,但他每个月总要抽时间到儿子打工的地方去看看,给儿子送点零花钱或者衣服什么的。遇到儿子心情好的时候,父子俩或许会说说话,但当儿子心情不好的时候,老胡多半会碰一鼻子灰。尤其是当他带着小高去的时候,儿子脸上就会下霜。
虽然如此,老胡走的时候,儿子总会给他带点他喜爱的东西,但绝不多说一句话。老胡也明白,儿子就是不想他再找女人。他希望他和他妈妈复婚,给他一个完整的家。虽然老胡也想,但妻子和他已经成了两个层面的人,他们已经不可能了。而且他也怕,怕妻子听说他是赶集汉子时的那种鄙夷的眼神。
小高跟老胡,已经混了小两年。她并不是老胡的女人,她有丈夫有孩子。只不过是因为老胡人好,能力强,所以不知不觉喜欢上了老胡,一干就是两年。虽然老胡光混一条,也很想有个女人,但他却不想破坏小高的家庭。无论小高如何示好,要做他的女人,他都不接受。不过他还是找了个机会,帮小高弄了一个摊位,让她出去单干了。
开饭了,老胡给小高打了个电话,女人就来了,身后还跟了一个娘们。老胡有点讨厌这个娘们,每次老胡喊小高吃饭,她总会屁颠屁颠跟来。老胡虽然不太待见这女人,但看在小高的面子上,依然热情招呼。小高一进门,看见老胡胡子拉碴的样子,就开始数落。“你再忙也得去理个发,洗个澡。你看你,头发盖着了眼睛,胡子寸把长了。啧啧,这衣服……”她翻开老胡的衣领看了看,皱着眉头摇摇头,露出一丝不屑的苦笑。“你是不一个月没洗澡了,瞧你身上臭的啊——”
“你不在,谁给他搓背啊?”李军看小高一副媳妇的样子,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下午我给你看摊,你洗澡理发去!”小高直接下起了命令。“那怎么成?老胡现在要猛挣(钱)啊!”李军又接嘴说了一句。
“嘿嘿!机会难得,要猛挣啊!”老胡端着酒杯,憨厚地笑笑。
“死相,再猛挣,也不可能不换衣裳不洗澡啊!你屋里的袜子,鞋子汗衫还有干净的么?”
“早没了,都已经穿第三遍了。”小高鼻子鞥了一下,露出一个无可奈何地笑。两个月前,她给他准备了十套衣裤,让他穿完了一起洗,哪知他一遍都没洗。虽然她不是他的妻子,但她心里早把自己当他的妻子了。这种人,她实在拿他没办法。自从老胡给她弄了一个摊位以后,她也忙了,一天到晚守在摊子上,实在抽不出时间。
“做这些都得要时间的!他儿子还等着他挣钱回去买房子,接媳妇哩!他哪敢闲!”李军端着酒杯,为老胡辩解了一句。
小高撇撇嘴,不再言语,掰一块馒头塞进嘴里,又夹了一口菜。看见老胡的摊子上来了两人,急忙丢下筷子出去了。过完年,老胡儿子就二十一岁了,他得赶紧攒钱,买房子,帮他结婚。现在女少男多,条件越来越高,对象越来越难找。她理解。
不知不觉,四个酒瓶见了底,老胡舌头也捋不直了。李军也喝出了八分醉意,嘴里就开始叨咕。说老婆又找他要钱,要开个什么摊子。可是最近生意又不好,两个月下来又没挣到钱,上哪弄钱去开摊子。
老胡知道李军的心思,他这么说,是又想借钱。老胡本来是一个耳根软,为人仗义,又不懂拒绝的人。听李军说得可怜巴巴的,他差一点冲动地开口,要借钱给他了。他的兜里就装着一万多元的现金,是昨天去进货剩下的。不过他没有上他的当。去年他借的一万多元还没还,今年说啥也不想借给他。他之所以带了这么多现金,是听了老成的话,准备去存定期的。老成也是市场上的一个商户,卖小笼包的。因为房费到期,不想再做,就把房子退了。两口子没地方去,就搬到老胡家住去了。两口子白天忙着寻地方,晚上回去做饭。等老胡回去吃。这让老胡体味到了一种久违的家的味道。老成两口子是湖北人。常言说,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两口子知道老胡的纠结,也知道他的性格,就给他出主意,让他留下周转资金后把钱存起来,免得别人打主意。并在圈子里放出话去,说儿子已经大了,要买房。从源头上打消他们借钱的欲望。
好不容易把酒喝完,李军总算没找他开口,这让他松了一口气。放下酒杯,乘着小高给他看摊子的时间,跑到银行,把钱存成了定期。可一回市场,老孙又打来了电话,说要借钱。老胡又不知如何拒绝了,顺嘴就问要多少,干什么用?
老孙没开多大口,只要了五千,老胡没有犹豫,立马就答应了。其实老胡进完货,存了钱以后,老胡手头只有今天的货款了,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千多一点了。他便找大枣小刘借了两千给了老孙。
可是第二天酒桌上,李军还是开了口。他说,“老胡,我媳妇要开店,帮忙拿一万吧!”
开口就是一万!老胡为难了,自己刚把钱存起来,难不成去毁了定期不成?忽然想起老成的话,不会拒绝难道你不会反手围攻,向他讨要。想着嘴里立刻蹦出一句。“你去年借的一万一还没还哩!你准备啥时候还我。我等着钱买房子哩!”
这句话真管用,李军立刻住了嘴,再没谈借钱的事。老胡缓了一缓,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就说。“我的驾照卖了三百元,今天下午金添宾馆请客,怎么样?”
有酒喝!在座的一帮子哥们立刻欢呼起来。“好!金添宾馆,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老胡举起酒杯,逐一碰了一下,一仰脖子,一杯烧酒倒进了喉咙。他终于学会了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