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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野:浑善达克的心跳

  • 作者:曹鑫
  • 来源: 电脑原创
  • 发表于2024-10-08 22:3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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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沙地穴居者

      地窨子只有突破冻土层,才能养活一朵花。它的位置感是精确的,它不能超过镜中人,它也不能超过一个深埋于时间中的死者。

      天空生出幻觉,星光用于仰望。

      继续完成的劳动,在进化论中,不断赢得胜利;而身体里的溃败,却是实用主义者的饥饿、寒冷、贫病和死亡……当我以身边这个时代的口吻,描述另一个时代所创造的精神成果,却惹怒了年迈的父亲,他骂我:叛徒,不肖子孙。

      我知道,岁月止于轻薄,而审美,止于最低的劳动者。

      想想一个叛逆者今天的幸福生活,我几乎无话可说。

      穴居者的世界,在多少年后,变成了飘浮在一群游客头顶上的思想云朵……

      沙湖与天鹅

      高空里的白云,带着一个湿漉漉的池塘。

      它需要步行一千里才能到达,它需要穿过雪山荒凉的头顶,它们和世界一起飞。

      清澈的大草原,正转过沙漠。冰雹在蔚蓝的空中,堆得像一座雪白的山岗。

      它们的家族是孤单的,儿女们正在绝途中自己长大,它们学会了忍耐和沉默。我知道它们会在高高的星空里掠过。它们的身体,像冰凉的石块。

      在天空的广场,一个家族被白云和诸神喂养。

      它的眼睛是蓝色的沼泽。它的心灵是幽暗的深井。

      从它们的叫声里,我摸到了一条河激越的波浪。

      星辰和月光从中溢出,它的翅膀始终拖着一团雪光。

      今天无论你是谁,我都愿意你赢得胜利,陷入孤独和恐惧的万物中,你们渐渐融化,像激越和绝望的爱情一样……

      那一年大雪封门

      那一年大雪封门,继父到一个远房亲戚家去借粮。

      继父心事重重,大雪埋住了河流和山岗;山前有女人哭泣,柴狗在田头,疯狂追扑迷途的麻雀。

      饥肠辘辘的孩子仍然是欢喜的。

      他们在结冰的河床上飞跑。溪水已经干枯,去年它过于浩大,曾经用一场洪水,卷走了两岸的村庄。十二口人被淹死,其中的锁头,是邻村的一个孩子王。这个模仿洪常青唱京戏的男子汉,是让我输了几次阵仗的敌手。

      可惜他被一场洪水,要了小命。

      李瞎子用三弦讲过他的故事。他在故事里的名字,像金属一样闪闪发光。

      继父去借粮的亲戚家,要经过锁头生活过的村子。

      继父走出好远,他身后还跟着一串咔咔响的脚步。

      那一年大雪封门,我的胃里,常常泛起一阵气泡,像被一口冷水呛住喉咙……

      淤泥里的挖藕人

      乡村安静。城市喧嚷。

      银杏树给秋风中的回忆镶上了画框,唯有死者溢出画外。

      他们落叶一样洒落在大地上,公园跟在空洞的天空之后,它停滞在寂静的山坡上,荷塘像一片残破的墓地,月光的回声里涌出岁月的白霜。

      那些彩色的游船,被拴牢在黄昏里。

      深夜有人,悄悄过了河。我知道许多影子在生活中出现,它们影影绰绰,都没有重量。

      挖藕人不需要医保和养老金,从生到死,他们只是不愿被淤泥挤出池塘。

      挖藕人伏进深水里。

      阳光把他涂改得像一块皴石的阴影。

      围场是一座小城

      静悄悄的小城,它的早晨,伸出金黄的尖喙。它触碰到的嘴唇是雪白的同伴,伊逊河接住了它的倒影。

      趁着天空未启,好吧,我知道白鹭即将迁徙,这些干净的孩子,清明将至,水面上仍然浮着冬雪和冰……

      锥子山孤零零的,它被遗忘在大地上,它坚持一种重量。

      燕子穿过屋檐,反复从它的身体里,获得力量。

      一头麋鹿来自猎苑,它重新长出了茸角。金黄的茸角,提着它兴奋的脸,飞过了光芒闪闪的山岗。

      早行人总有不可实现的愿望,他冒着雾气奔跑,好像在追赶另一个孤独的早行人。河水流逝,天空停着一朵寂静的白云。

      想起睡在旷野上的亡人,阿弥陀佛,愿你们从梦中醒来,在路边得到一辆即将远行的马车。愿有幸活下来的人,都四季平安,仿佛永生。

      生死是一件大事,愿你们在这个春天,都顺利进入一份保存在岁月中的美好。

      伊逊河挖沙

      挖沙人从大地深处,遇见一棵粗大的树桩。

      他知道自己正在进入一片古老的森林。阳光锐利,阔叶林和针叶林,相互交错,正垂下潮湿的浓荫。

      风声吹翻屋顶。伊逊河把草场掘成了峡谷和沟壑,披毛犀和鱼肉干,晾在木架上,只有从石头中取出的火苗,才能在夜晚征服一个饥饿的族群。

      长着铲形牙齿的古人,赤身裸体,他们天天醉心于在星空下打造石器,并从猛兽、棘鱼和自己的身体里,得到生殖的启示……

      如果我活在其中,我会趁机成为大地上一个苦闷的智者。我爬上山岗,向未来眺望——遥远的东方,是尸骨翻滚的无定河。

      而向西的世界,却是汹涌而来的毛乌素沙漠。当我有决心,成为一个真正的自己时,我也相信了一块石头里涌出的星空和大地斑纹……

      天空下的干草垛

      一个温暖潮湿的树冠,它在夜色里,慢慢露出来,像一朵漂浮在幻觉中的水母。

      如果是来自星空,它一定在我的意料中,它经历了时光震动,带着冰凉的蝉鸣和月色,它抓住的田野和山岗,万籁齐鸣。

      它经历的黑暗,藏在池塘后。它在被命名之前,独自发出哗哗的流水声。

      我一个人躺在生产队的干草垛上。

      我知道此时的天空,正横卧在我头顶。我的脸颊,被它抚摸。我童年的头颅,是某个钟乳石的倒影。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有一个叫梵高的人,正被星空逼疯,而我却陷入无知的幻想中。

      它滑翔,倾泻,反复进入,从一个温暖的隧洞里,拖出一座明亮的山峰。

      夜色正利用了这个身体的缝隙,凸起或收缩,它完成了一个树冠在剧烈运动中的全部建筑。

      一个秩序完美的激情时代,像一个思想纯洁的鳏夫,正在我的幻想中喷涌而出……

      围场是静止的

      围场是静止的。

      伊逊河流入冰层,它潜行一千里,这样的征程要由白花花的泡沫构成。

      一片森林在远处走动。几棵古松,像漆黑的浮云,偶尔倾斜,风声哗啦一下,就被倒入山谷,一个时代突然传出尖叫声。

      伐木工是笨拙的,他面孔黝黑,用桦皮把自己包裹得像一只棕熊。他是前朝留下来的戌卒,他有士兵和猎户的坚韧与机警。现在他和石头、冰原站在一起,裸露在空旷的风中。

      多年以后,我听见的伐木声,仍然穿过峡谷,落向头顶。我知道一片森林倾斜下来,就是一场雪崩,这对于围场,究竟意味着什么?

      雷霆滚过天空,星月起伏,大地要留下闪电的碎屑。

      色木沟突然就红了!它幽暗的裂缝里,吹进了阵阵秋风。

      一个人在深渊里,永远也无法看清世界的面孔。

      一棵柞树在森林里,永远也无法找到琴声。

      黑夜的微光下,围场披身而坐,它把自己当成了悬崖和天空。

      它带着冰霜和云层。它把几棵古木放入河水中,顺流而下。

      一片森林,沿着一条大河,冲入了远处的民国,它正准备登上北京一座破碎的城楼……

      而围场和伊逊河,被远远甩在后面,成了时间的回声。

      色树沟是一条峡谷

      峡谷空旷,寂静,秋风立起来。它就躲进树林背后,它用灰暗的绳索,拴住悬崖的身影。秋风沉睡太久,它突然跳出一个漩涡,树冠裂开,柞木的内部,就涌出了阵阵泉水。

      群山明媚,万物起伏。

      一个波浪过去,另一个波浪赶来,它们带着黄金和火焰的响声。这个时候,牧人、猎人和采药人,就都变成了游吟诗人,他们在红彤彤的落叶里,挖地窝子住下。

      星空下望月,白云上喊山。深峡无古寺,红叶掩马啼。前朝遗弃的旧居里,住着新婚的狐狸。木耳听见月亮的心,悬崖在每一个清晨,都生出尖锐的鸟鸣。采蘑菇的村姑,在溪水边等来的红叶,都被洗去了相思的诗句。

      青白的天光下,一条火热的长峡,在大地上缓缓归来,像一棵燃烧的暴燥的红枫。

      草木围场路深深

      柞木琴在牧人的口袋里,磨得光滑闪亮,它不需要知道牛羊的名字,它喜欢沿着山路,把青苔下哗哗响的溪水吹成月色。

      松鼠把橡木果和毛榛带入地下的时候,白娘子正在溪水中把一袭白衣,换成黑色,它们互相为冬天做好准备。松脂包住的泪水,一定要为它们心中的春天,献出一颗颗琥珀。

      麻梨疙瘩是鼠李木,它喜欢在夜色里缩入悬崖,长出坚硬的肺部。鹰雀在浮云中飞过,轻易就捉到了它叶片上滑落的露珠。白桦,山杨,杜松,核桃楸,蒙古栎,大果榆,黄堇,瓦松,卷柏,五味子……它们拥挤的阴影,是大山的波涛在它的腹部翻滚。

      暴风雨就要来了!

      深暗的夜幕,也无法锁住它喷涌的绿色!

      我一个人在崖顶独坐,红嘴鸦接走的落日在大地上飞行。而我的脚下,山荊和草荊,在暗中结出了繁星一样的浆果,它们像木贼一样在草莽中闪烁。

      沙地上的月夜

      浑善达克沙地,在一个夜晚,开始向南移动。过了界河,它就变成了一阵风。沙粒在它的身影里飞舞,我知道牧人和斧头,已死在风雪中。柴草车陷在冰层之下,它迅速被堆成了一个雪丘。

      现在我是绝望的。斧头和猎枪完成了记忆中的杀牲比赛,野兽的血迹在雪地上是猩红的冰。

      马是孤岛。月光是更大的孤岛。

      它们明晃晃的,停泊在遥远的天空。沙坡敞开窗户,露出黑漆漆的心。

      而我的脚下,是大地滑倒和旋转的长袖,正从天空里被一节节抽出。

      一阵更大的风刮过来,我听见了月光破碎的声音。

      红松洼的花季

      草原中央,是一个季节的核心。有灵魂,但它只给你幻影。有身体,但它只给你回声。

      狼毒花开遍草原的时候,我的儿子,正降生在百花丛中。他唇红齿白,有一匹狼的尖锐。也有一捆火柴的激情。

      胭脂花开一片猩红,它覆盖了梦想和星空。

      金莲花银莲花,它们为大地的身体,镶嵌了黄金和白银。大风吹掉耳轮,我因此听见了泥土里的回声。

      黄芪站在山岩上,它够到了白云的衣襟。它蓝色的光,来自颤栗的紫微星。

      地芋和柴胡升起的香气,吸引了苍老的采药人,他刨出的土层,已经接近了狐狸的宫廷。

      当牧人的镰刀,把牧草割倒的时候,大地啊!我已经无法阻止,那些喷涌而出的泉水,在这个羞愧不安的季节,我突然在草根下,见到了自己掉落的面孔。

      星空下

      夜幕里,星空像潮水一样涌来,这让我震惊。

      森林可以挡住风声,但夜色永远也拦不住星空。

      它一波一波袭来,有源源不断的冲击力。寒冷与魅惑,我无力把自己撑住。这是一个新世纪,它用灿烂的火焰表达。它用一群狮子吼叫。它用锋利的牙齿咬穿我的身体。它用一束光,把无数个我提起……

      在黑暗的夏夜,我一个人,站在高高的山岗上,遭到星空的吹拂。

      鹰的城,雨的城,诸神的城,它们盘桓在头顶。

      星空流走,头顶还是那个星空。

      如同大地上,死过无数嚣张的人,也不能阻止今夜的鬼魂,去匆忙投生。而我未来最好变成一块大石头,如果不是被镶入天空,那就干脆埋入深深的大地,因为神的废墟里,天天都是沸腾而盲目的人生……

      今夜,我离星辰最近。

      今夜,塞堪达巴罕草原,给了我一片山岗。它是大地的一座毡房,我看见消逝的马群、牧人、白云和长歌里流泪的牛羊……它们黑漆漆的,隐匿在我身边。它们低头走路,幽寂的剪影,贴在深暗的天空上。

      它们走动的脚步,让我无法忍受。它们会从此变成星空里的石头吗?我遇到一片阴影,他们是一个族群里那些走失的人吗?他们像沉睡的石阵,背影闪着光,如同迅猛又密集的雨线。

      我遇见更多的人,埋伏在星空后面,像躁动不安的野马群一样。它们行走的声音,穿过天空的鼓面,大地深处传来阵阵轰响。

      此时,我心中充满隐痛,我绝望又忧伤。在寂寥的天空下,我不知道今夜将归于何方?

      装满雷电的望火楼

      那是来自天空和火焰的追赶,一个坐在乌云里的人,被滚动的雷电紧紧攫住。他被一条铁链,锁在高高的悬崖上,闪电的尖刺,在肉体中穿过,又在肉体中走远,他用尽一生的力气挣脱。

      他和天空,同时敞开,这古老的深渊。

      今夜,没有人看到他的惊恐,而黑暗是一种频死的信号。

      它铺天盖地,到处轰响。

      望火楼是大地的耳朵,它必须陷身火焰,才能听见有人喊出——

      “我的世界生出黑暗,我的世界,也生出火光!”

      远处的人,为此茫然四顾。

      安静的大地,早已进入了垂死的梦乡。今夜生活中的聋哑人,已无法得知。

      一个报警者来自天空的绝望……

      沙湖观鸟记

      树枝不用虚构,它们的背影是密密麻麻的森林。

      时间简直无法躲避,白云正退入背后的天空。我在驼蒿下挖苁蓉,哗哗响的沙子,埋到了我的腹部。

      我在沙地上,拣到它们的标本。我在水町边,看到它倾钭的巢穴。鸟雀们从风中斜着滑下来,截住一角天空,停稳,焦急地乱叫,像一团来自未来的黑色光影。

      它们需要比人类更多的语言,才能形成与死亡的交谈。它们站在天空里,急切地想表达命运的不同。麻雀暴躁的小脑袋,装着大地上混乱的屋顶。乌鸦和喜鹊都血气方刚,披着预言式的黑氅,它们抢先告诉别人,自己是来自乌有之地。

      黑鹳、雀鹰、秃鹫、矛隼、骨顶鸡、岩鸽……它们追着野兽的踪迹,来到悬崖上,向着草原发出尖叫。火泡子突然翻起波浪,惊飞无数隐匿的身影:鸬鹚、苍鹭、黑水鸡、白骨顶、麦鸡、斑鸠、杜鹃、雨燕、红伯劳、褐柳莺、小鹀、灰椋鸟……这些习惯偷窥的小世界,突然从芦苇中涌出!

      一片江山诞生于无穷,一片星空消逝于无形。

      在诞生和消逝之间,它们穿过了幻觉的缝隙,找到一根弯曲的树枝。空气中,不容易留下脚印。雪落即化,星落飞尘。它们的脚印,在飞行中,变成了一阵阵羽毛的叫声。

      如果继续前行,在未知的世界里,它们要承受岁月多大的压力,才能在滚烫的沙丘上落下来,如同在烧红的弹簧上惊跳,它们会突然变成一片纷乱的火球?

      我在未知的世界,始终拿不定主意,我为一种倾听付出的代价,遥远,惊恐。

      而突然站在我面前的一架鸟骨,却在草地上独自走动。

      它迟疑,倾听,像一粒雪白的火焰,在灰暗的草莽之间,向晨雾深处无声移动……

      (责任编辑:四四)

    【审核人:雨祺】

        标题:北野:浑善达克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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