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班的路旁栽满了丁香树。现在是四月季。它们盛装而出,婀娜的样子像秀美的舞娘,款列道旁,构成了无限的风景。
这学名叫做“暴马丁香”,老百姓称为“菩提树”。我心里暗想,它是一种神圣的树呢。这不禁让人想起禅宗弟子神秀的偈语:“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染尘埃。”这树,莫非是从历史深处神秀禅房前一路走过来的呢?
暴马丁香茂盛的绒叶间是繁星般的花簇,开满了整个四月,阴历四月成了它们的花季,占满了大街小巷,满街满巷都是它们的丽影。洁白的碎花正在盛开,无数细碎的小花朵,结成一大梭罗花团,一团一团挑在树冠,树枝被压得低低的,能扫到路人的脸。仿佛一大串一大串的珍珠,挂在枝叶间,香气弥漫在深远的街巷,润透了久深的岁月。
小鸟们可会享福,它们藏身于树的花叶深处,偷偷享受这弥天的富贵。阵阵微风过处,总能听到它们的窃窃私语,唧唧喳喳----唧唧喳喳----,那鸣声里溶解了许多许多花朵的芬芳,又被清风送到很远很远的街头巷尾。我每天上下班,走过这样的林荫道,也算借鸟儿们的光沾沾,权当是一种修行。
我曾经在工作的小山村栽了一棵暴马丁香。起先,找了个闲置的花盆,将那刚从树上采下形如雀舌的种子,小心翼翼地播进土里,置于屋檐下。从那天开始,便对花盆翘首以望,可它就是没有任何动静。久之,我便失去了耐心。当我将它弃之脑后,视而不见之际,光阴已经过初秋。一个清晨,猛然发现花盆里,冒出两丝绿芽,纤细弱小,它们像当时的我一样毫不起色,半死不活,它们生不逢时啊,只能自生自灭。
转眼两个春秋,它们变成俩株渺小的条枝,用自己的倔强证明了生命的韧劲,花盆已容不下可爱的身躯。就给它移植到寝室前的花园里,四五年光景,就长大了,再也找不见孱弱憔悴的影子,变得丰满充盈,枝枝蔓蔓,蓊蓊郁郁,漂漂亮亮,一身灵气。
很快到了属于它的花季,它更加丰神盈溢。神奇的是,它们一年花开二度,农历四月花开,整整一个月,芳菲始落。随着花谢,漫不经心的我们忘记了它,光阴潜移,进入七八月间,在某个月光溶溶的夜里,它又落落大方地盛开了洁白的容颜,面含微笑,静静注视着村庄的一切。上次没开够,这次开个够,上次没开靓,这次直达光明。这就是它独特的修行。
丁香花朵很细很小,“丁香结”就是最好的描述。细小细小的丁香结,千千万万,缀在枝头,凝在一起,翠绿的叶、莹白的花、酱紫的树干,把这春末的村庄打扮得浪漫妩媚,把这月夜秋光的院子装扮得分外妖娆。晚风吹过,天地弥漫着浓郁的芬芳。它的香,甜而不媚,润而不俗,鲜而不浊,直达心扉,是醍醐灌顶式的。
这丁香树本身是自带慧根啊。修行不过几年之间,树干虬曲、扭结,长得房子高,枝干呈巧克力色,感觉那么丝滑呀,阳光下,致密的叶子闪烁着光泽,天生素洁,雅致。我们多希望自己也像树一样,有天生的灵根,有天生的神韵。
后来要翻建小院,正好占了它生长的领地,为了不被毁,就给它找了个下家。就像很多人也要挪移,挪移到更广阔的大地去修身养性。我不知道它被挪移到具体哪里,希望最好也是个懂得修行的人家。我们要像树一样,活着就要修行。
王阳明说:“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这内心成圣的路径,就像这暴马丁香活着的样子,不断升级,弄清生命,减少桎梏,拂除灰尘,回归本真。王阳明说:“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我上下班,一路菩提花开,雪白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