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出门，大约四点的样子，虽说三九天气，却是阳光正好。街边的长条围凳上簇拥着坐了不少人，仔细看，是四五人一组围坐着打扑克的，全是老头老太太，数一下，居然有九组，也就是三四十号人了。不远处，隔条马路的对面广场，也有一些老头老太围坐着打扑克，边上还有几个抱着膀子站着“观战”的，全是老年人。这在几万人口的小城里，算得上是一道别致的风景了。
我四五岁就会打扑克。那时候还不认识拼音，更不用说认识英语字母了。估计大人们也没有多少认识的，大家把K叫凯，把Q叫圐，把J叫丁，我也就跟着这么叫了。打法嘛，大抵是升级、争上游、弥竹竿、五十凯。寒暑假里下雨、下雪了，或者是山下来了大人小孩，或者是和姨姨、哥哥们一起玩儿。输了用最大的那张牌给赢家进贡，或者在脸上贴纸条，或者就是罚蹲、罚站。没有人一起玩时，也会一个人分两个角色，自己和自己弥竹竿。后来渐渐大了，住校了，课业忙了，便很少再玩扑克了。
学校毕业走向社会，先是见到打麻将的，大都带着彩头，有偶尔打的，也有长年累月通宵达旦打的，鲜有打扑克的。我对麻将没有多少兴趣，虽说是有意无意地学会了，却是打得少之又少，当然水平也不行。大约是90年代初，调到小城的东路工作，东路流行打长牌，学会了打天九，当然也是限于应酬，打得少之又少。再后来，忽然就又流行起打扑克了。好像先是三打一，又叫挖坑。再后来叫红桃四，又叫跑得快。再后来是双扣，我没有学会。再后来是斗地主，我依然没有学会。这些据说是网上都有游戏版的，我不太清楚。前一段说有一个叫掼蛋的打法，来自南方，还有一大段一大段的打法口诀抑或是诀窍的，我依然没学，自然也就不会。
看来我是先天对扑克、麻将无感，当然对大多数游戏也似乎是无感的。二十一世纪初，刚刚开始用电脑，那时候流行在电脑上打三国、帝国游戏，我也有参与，但一直属于菜鸟级别的，不入流，结果也是浅尝辄止，不了了之了。
于是信了那句“玩物丧志”的成语，对扑克、麻将、网游产生了反感情绪。纵然是打小就喜欢的象棋，即便是全县运动会还黑马过一个第八的名次，要说有兴趣吧?还真有那么月把天气，甚至买了网课来钻研，但总归是散散淡淡的，上不了劲头，最后还是把它当了弃子，搁置了。
可是，此刻，我站在腊月的街边，看老人们在温暖的阳光下打扑克，却有了一种异样的心境。谁说玩物丧志，谁说这些游戏不好呢?眼前的一切，安暖和谐，温馨自然，这沉浸式的开心、喜悦和快乐，晕染了整个街头，弥漫着整个小城。
想起几天前的中午，吃过饭去单位旁边的公园遛弯，公园里所有的桌子、凳子，满满的全都是人，阳光下，打扑克的，下象棋的，玩麻将的，看热闹的……还有几个操着东路口音掀天九的，绝大多数都是老年人，整个公园，几乎是老年人的世界——当然我也年逾半百了。画面同样是安暖和谐，温馨自然的，同样是沉浸式的开心、喜悦和快乐。
中国要进入老年社会了。小城里日间照料中心一家一家地开起来，大概有五六家了吧?也有张罗着专门开社区食堂的，名称有些区别，意思大略是一致的。一老一少的话题，尤其是老年人的话题越来越引起社会的关注。十五年前，地震灾后重建那会儿，全县建了七家敬老院，专门公益安置孤寡老人的，如今，养老院也在从无到有地开始了，相信未来，还会更多。
晚上照例去看母亲，老太太85岁了，前一段学会了刷抖音，由于不识字，加之耳背，时常是一个抖音看好长一段时间。我在书房写字，她在客厅看抖音，一旦听不到声音，就知道是卡屏了，我便出来给她调整。抖音是按照喜好推送内容，老太太看得最多的，是两三岁小孩的儿歌。
老太太前些年身体健朗，没啥事做，就时常去街上拣纸板、拣塑料瓶。我并不反对，只是叮嘱最好别弄脏了衣服。去年年底新冠阳了，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却身体衰弱，前后判若两人，拣不动纸板和塑料瓶了，就拄着拐杖走到楼下晒晒太阳，或在家里刷刷抖音。我深深明白，老太太能自主晒晒太阳、刷刷抖音，也算是我莫大的欣慰了。
老太太小区的楼下，也时常是老人们聚在一起打扑克、打麻将、谝闲传的地方。
忽然发现，这发明扑克的，发明象棋的，发明麻将的，发明抖音的……都是一些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人，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