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月地夜总是让人不想入睡,与其困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如出门走走。
披上外套,推开小屋的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人也随即一振,我紧了紧衣服,向院落而行。时值深秋,夜晚很是寂静,秋虫声寥寥,只有若有似无的沙沙声,是风在搅动着门前大杜仲树的叶子声音。
一棵巨大的杜仲树把整个院子笼在枝叶下,斑驳的月影洒在铺满叶子的地砖上,好似升腾着一丝雾气望去一片朦胧。这棵要两人合抱的杜仲,据说陪伴了这个院落十几任主人,到今天已有近百年的树龄,和这个瓦房小院一样,很有历史的印痕。树身上满是伤疤,枝桠不断地折断重发,这两年来愈发地茂盛。
入秋的日子里,叶子每天都会落满院子,风大就呼啦啦地像纸片一样成群地急速翻落,风小的时候就三五片约好似得簌簌地飞舞,无风的时候,偶尔一片,像个沉醉的舞女,打着旋儿荡悠悠优雅地滑下来。
院落不大,原来有七间房屋,随着拆建,目前只余有四间。由于工作原因,我搬到这个小院转眼已经快三年的时间。夜晚院落里除我之外很少有人居住,我得以独享它的清幽,它也像老朋友一样给我慰藉。今夜也是一样,静静的,只有不时的落叶和偶尔惊起的宿鸟。
杜仲很奇特,落叶都是绿色的,像是在树上生的太密被排挤挤掉了似得,也舍不得清扫出去,就只随意堆放在院子角落,经久已经积了很大的一堆。任它们随着时间慢慢蜕变,从鲜绿到枯黄,似乎每一片里都蕴含着故事,我像一个包场整个剧院的观众能从容欣赏他们地无声演出。这场演出犹如展示一场生命的历程,向我无声地讲述着那些枝叶曾经迎风的故事。
小时候就很喜欢杜仲树的树叶,它生地肥硕,富有油润感。把采摘下的叶片顺着叶子的脉络,一点点地撕开,可以看到叶肉里边连着叶丝,顺着叶丝把树叶撕成网状,再贴在眼睛上,就看到一个不同地世界。一片树叶玩破了就再来一片,一直可以玩好久,那时候总是能发现像这样稀奇的玩意。此时看到满地的落叶,儿时的回忆就渐渐从脑海里漫上来。
那时候农村大样保持着几千年以来的风貌,你家比我家多不过二亩地,没啥可攀比的。大人不用买房子,孩子不用上补习班,虽然电灯已经开始普及,夜生活却依然贫乏。每到这些月明之夜,便是玩耍嬉闹的好时候,小孩子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晚饭一过,就迫不及待从各家屋子里溜出来,三五成群、呼朋引伴,从村子西头喊道村子东头,不多会儿就聚集一群。于是‘拉大锯’、捉迷藏、数星星、各种游戏或者打闹杂耍就在月光下喧嚣开来。前两年网络上有一首歌曲名叫《机器铃,砍菜刀》:“机器灵,砍菜刀,恁那边哩紧俺挑,挑谁吧......”现在的小年轻们不知其意,却让多少70、80后瞬回童年。那时候地我们就在月下夜晚,喊着这样地口号,欢快地高声叫喊着冲向对方地阵营。一个个叫的嗓门嘹亮,玩地大汗淋漓,痛快的歇斯底里。直到父母大声喊着、拿棍子转着圈撵着,才一边往家溜,一边不服气地跟小伙伴们约好下次一分高下。一刹那,仿佛这无忧无虑的场景,被今夜的月色重新翻起,穿过岁月地隧道,又扑面而来。
可是这些,对于我小时候,更多的是羡慕,看的多,参与的少。小时候的我体弱多病,少遇寒凉,就喘得厉害,吃药打针更是家常便饭。村上几名村医对我都熟稔地很,我是他们最常来地小病人。因为打针的时候不爱哭,还成为他们为小孩子打针时地口头教材。为了减少我受寒生病,家里人就严紧紧地看着我,不让我出门跟别的孩子们疯跑。父母大多时候都忙着农活,我跟着奶奶长大,她对我的管护尤其严苛。我很小的时候名字就已经在村里家喻户晓,因为奶奶有个大嗓门,她站在路口喊我的名字,村子最东头到最西头都能听到。所以大多数时候我就只能眼巴巴地看别人玩,看也只能看一会儿,超过半个小时,大嗓门就会准时响起,回去
稍晚一会,不仅奶奶会出门找,可能还有父亲的巴掌。
父亲不但完美遗传了奶奶的嗓门,且脾气也极为暴躁,记忆里他很少对我动手,但我怕他,那种怕是刻在骨子里的。当奶奶喊了一阵,父亲又刚好在家,喊我的名字就换成了父亲那急促短亮的声音,我就知道,晚了!火速向家跑,父亲已经准备好他的巴掌了。但其实只要有奶奶在,这个巴掌大概率是不会真的落到我屁股上的。
我的童年就在这样的光阴中,渐渐远去,就像今晚的月色,随着我行走的脚步,逐渐失去了明亮。凉风撩着我的衣摆,走出小院落,沿着大院主路,出门就到了河堤上。这条流经千年的河流像一条睡熟的巨蟒,月光下粼粼水波泛着淡淡的光影。
这条三川交汇的颖水,一年又一年春涨冬落,仿佛时间并不曾改变它什么。可是在光影的水纹里,带走的不仅仅有时间和故事,更多改变地是生活,就如我们父子的关系。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我心中那个严厉暴躁又似乎无所不能的男人,那个让我从骨子里害怕的父亲,竟然害怕起我来了,当我第一次有这种强烈感觉的时候,竟然有些莫名情绪。
仔细想来,那该是在一个中秋节。现在算起来,当时距离他去世已经不到一年光景了,可是当时地我却毫无察觉。晚饭时我多喝了些酒,而后和他谈论一些事情有了分歧,也已经记不清是什么原因我突然提高了声音,父亲一下子降低了嗓门,我明显感到了他对我的家庭地位的承认。也许他察觉自己身体出了问题,也许是他感觉自己老了,也许是我这些年地努力让他认可,总之他嗫嚅着最终不再说话,只是接过我递的烟,默默地抽。那一刻我突然心很疼,好像被什么扼住了,但也只是觉得那个给我撑起一片天的男人,老了!并不曾想到他如此快地离开这个世界。
父亲离世刚好也在中秋。就在十五的那天夜里,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母亲在电话里语无伦次的说着,我听到那句话,一下子浑身失去气力,双腿再也没有打颤,脑海里一片空白,仿佛整个人都失去了魂魄。下楼,开车,一路上都是没有意识的。到家后,看到躺在那里的父亲,情绪一下崩溃。
可转眼已是物是人非,那两个让我魂牵梦绕人已经再也见不到了,就连父亲都已经离去五年。那带着焦急的喊声,已经成为脑海深处无法磨灭的回忆,可惜今生再也无法听到。
那些带着我深刻记忆的光阴啊!渐渐远去,就像今晚的月亮,随着我行走的脚步,逐渐失去了明亮。可就在这一刻,我感觉自己内心是如此地放空,忘了追求、没有了欲望,心和夜幕逐渐混为一体,走走停停,那些爱我的人一定在远处的天国等着再爱我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