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在菜市场,看到微黄似玉的蚬肉,使我不禁又想起与蚬肉有关的往事。
小时候,蚬肉炒豆腐头是母亲的拿手“名菜”,常常俘虏我的味蕾。老家祖屋后面,有一条不知流淌了多少年的小河,河蚬长年鲜美地待在沙中,肉肉的诱惑欲藏不藏,怎淘也淘不完。豆腐头呢,不外就是做豆腐过滤豆浆时滤出来的渣,一般随豆腐窜村兜卖。
一到周末,村头村尾拉长着叫“豆腐、豆腐”的兜卖声似乎特别欢,叫得我与弟弟喉咙发痒,不约而同地站在门口流口水。这个时候,母亲就会变身魔术师,从碗柜、台布底、门角块上或吊篮里,摸出一角几分钱,笑骂着叫我买豆腐。反正,家里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成为母亲的藏钱之所。我与二弟往往等不及豆腐佬兜过门来,总迫不及待地循着叫卖声,拿起盆子,直奔过去,要上一块豆腐,另加一团豆腐头。要豆腐头的时候,当然是看了天气好不好,河水深浅是否适合下河淘蚬。
放好豆腐头,大家偷吃了一小角豆腐后,一个眼神,弟弟立马秒懂,你拿桶,我拿疏眼竹箕,偷偷溜到屋后沙洲(沙滩),淘河蚬去。将竹箕往水中沙里一挖,连沙带蚬的挖出一箕来,双手捧着竹箕,平着水面左右来回筛洗。箕眼筛出去的是沙水对浑浊岁月的舍弃,淘剩下的是时间对河蚬的保留与珍爱。不用多久,便会淘到一桶满满的河蚬。清洗干净河蚬,我与弟弟便屁股颤颤地将战利品带回家。村里很多人说要让河蚬在清水里活上三两天,等蚬们吐净沙再做来吃。我可是一刻也等不得,现淘现做吃,是我的规矩,管它活不活水。说穿了,是我口水跌断肠了,还等得了吗?洗煲,放水,点火,加柴,轻车熟路。等水开心滚了,就将河蚬倒进去。河蚬一遇热水,马上裂开了嘴。千万不要煲太老火,不然蚬肉会缩少且韧,不够嫩口,甚至少了河水的灵性。这时候,就该过冷河(凉水)了。其实,村人让河蚬活水无非是想活净沙,而我将热气腾腾的河蚬倒进一大盆的凉水里,用手不停地搅动,换多几次水也一样可以洗干净沙的。搅动中,一只只微黄似玉的蚬肉便浮出水面,而蚬壳或没有开口的河蚬则沉到盆底。口没有开的河蚬,一般是死蚬,当然要不得。
将蚬肉洗干净,捞出来凉在饭桌后,剩下的事情,当然静等母亲闪亮登场了。一碗蚬肉,一团豆腐头,几条生葱或菲菜,要香口些就炒干水即上碟,要滑口些就多加点水炆一下。反正,平凡的食材,天然的材料,不知怎的,在母亲简单操作下,便成了家人食过返寻味的人间极品。在那胃口连石头也能吃得下一谷箩的岁月,若是多加一勺子白雪雪的猪油去炒,那个汁水拌起饭来吃,简直能要了我的小命。若蚬肉太多,就加点辣姜丝将剩下的蚬肉净炒入味,送饭下粥都可以,又能留到第二天吃,好味到吃多一碗饭或两碗粥,不在话下。
那年那月那日,我肚子里蚬肉炒豆腐头的馋虫又发作了,拉着二弟奔河里去,而小弟却非要跟紧尾。这个跟尾虫不是第一次扯衫角尾了,我们早已打心底里把他当作信得过单位了。我与二弟由得他在沙洲玩,而我们则下河淘蚬。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听到身边有人大声叫“你家阿拉(老家对最小儿或女的昵称)差点喂鱼了”。我定眼一看,只见在河里游泳洗身的升伯,手提着小弟的脚,将他整个人儿提离水面。原来,小弟趁我与二弟淘河蚬,也想到河里凑热闹,殊不知被冲到水里去了。幸得,升伯的脚碰到了已吃了一肚子河水的小弟,才将他从河里捞起来,不然命儿就无了。那年,小弟才五岁。那天晚上,家里开堂公审,设场执罚,大细老嫩围了一大圈。我与二弟被竹鞭打得皮开肉绽,却一声也不敢出,谁也没有出面来拦。打完后,还得跪在门前反思到深夜。
从那以后,我与二弟再也不去河里淘蚬了。不久后,一家人便随父亲进城读书、生活,想吃蚬肉,就得到菜市买了。而在城里,我再也没见过豆腐头的踪影。应该是被做豆腐的人家拿去喂猪或干其他什么事情了吧,这是多余的话儿。少了豆腐头的炒蚬肉,不知怎么回事,无论买回来的蚬肉有多靓,炒起来多加几多配料,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任找也找不回小时候的那般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