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上杆顶,瓦房上袅袅炊烟已经散去,这时候,父亲总是装起一袋旱烟,“吧嗒吧嗒”扯上几口,然后取下烟杆,用衣袖擦了擦烟杆嘴,递给我,说:“饿了吧,抽两口吧,抵得上一碗稀饭呢!”“弘扬,吃早饭了”!直到村头传来母亲的呼喊,我和父亲才收了工具,结束早上的活路,回家吃饭。
由于家庭原因,到了读书的年龄,我压根儿就没打算上学堂,整天和“姑娘家是外头人”的大姐二姐一起。于是,我只得和父亲一起上山干活,用旱烟充饥学会了抽烟,学会了砍柴割草,常常被镰刀和马儿杆(一种锋利的茅草)把指母削得鲜血直流,这当儿,父亲常常把苦蒿放在嘴里嚼烂敷在伤口上说:“出血了好,有出息,这是止血的良药”。当然也利用空余时间在父亲那里学会并背熟了“三三管九,九九还归八十一”的乘法口诀。父亲说,要学会算账,才不会吃亏。
父亲六七岁的时候,他的堂叔杨昌廷老先生在附近的朝阳山小学教书,每天都会喊:“娃儿,走啊!”父亲就跟着堂叔到学校去,由于没有正规报名入学,父亲就趴在门口或窗口仔细听讲。
八岁那年,祖父去世,祖母改嫁,父亲只得与自己的伯父一起,每天去烟馆,去场子,背烟箱,装烟枪,使得父亲也染上了烟瘾。后来为了戒毒,请人帮自己捆在柱头上熬过了几天几夜。他常告诫我们,鸦片不能碰!那是要倾家荡产,会死人的!
父亲真实的出生时间应该是1934年正月十六。岁月蹉跎,历尽艰辛。父亲逐渐长大,学木匠、学篾匠,以自己的自身勤劳养家糊口。1957年娶了中伙村张家姑娘做了我的母亲。次年遇大旱,颗粒无收,父亲与同村青年响应赴省“大炼钢铁”的号召,在省农经委混到了一份差事。期间,为时任张明省长当通讯员(专职秘书),每天腰别短枪,驾驶三边摩托,穿行于省城贵阳的大街小巷、机关大院。“三年困难时期”的一九六一年,母亲在家哺养大哥,由于劳动力薄弱,挣不到工分,无法度日。外公拍去电报称:“儿饿速回!”父亲哪里听得自己的儿子没得饭吃,当即辞职回乡。他常常对我说:“人啊,一生衣禄是注定的,该你吃尖碗你擀都擀不下来,该你吃平碗,你堆都堆不上去。”父亲的话似乎有着很深的哲理,教育我们,怀揣一颗平常心,不争名不争利,踏踏实实做好人。
读初中那些年,父亲常常被二哥和我的上学费用绞尽脑汁。每到开学季,父亲总是到邻里亲戚处帮人家编几个背兜,说一大堆好话,要不尽的人情,借得一些钱米,我才能背上那只蛇皮口袋翻过大丫口走进校园。
读初一时我生病厉害,父亲把我背回了家,对我说:“儿啊,天下只有挑箩兜卖米,没得哪凯挑箩兜卖书,我们不去读书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见他转身抹了一把泪。听说乡医院有一种治疗痢疾的药品,父亲立即从村里出发到煎茶卫生院,往返八十多里的山路,父亲硬是两个小时跑了个来回。
读初三那年,老家有人带信来,说父亲顶着烈日下地劳动中暑了。那一次,我背起蛇皮口袋回家了,再也没有返回校园,因为我信奉父亲那句话:“天下只有挑箩兜卖米,没得哪凯挑箩兜卖书”。
后来,大哥二哥都成了吃“皇粮”的国家干部,父亲一直和我一起生活。那些年,每到秋收的季节,父亲和我总是把黄澄澄的稻谷晒干簸净,挑到村里的粮站交售公粮,父亲说:“这个是皇粮国税,可不能马虎,我们自家人也有几个在吃皇粮呢。再后来,我代课教师得到了转正,工作单位从村里到了乡里,父亲随我到了乡里的街上,然后我去参加脱贫攻坚,父亲就被二哥接到修文扎佐。
二零一八年十月初,我到苏州木渎镇考察学习,刚好是最后一天接到二哥的电话,问我哪天回来,说父亲生病有点老火。我坐飞机当天赶回了贵阳,那天晚上,父亲看到我很是高兴,还喝了一小点酒。当晚我挨着他睡,患了膈肌痉挛病症的父亲总是打着嗝,小便失禁,大脑眩晕,专门起来走动,最后晕倒在厨房里。十月十九日,85岁高龄的父亲因医治无效去世,我们把父亲和他那些长满胡须的故事运回了老家,安顿在老家对面的土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