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坐在广州永和人民医院的注射室里打着点滴。注射室里共有两个人在输着液，一位是我的岳父，另一位是个40岁左右的妇女，室内灯火通明，空调温度适中。注射室与急诊室正好门对门，中间隔着走廊，在走廊里，坐了约十来个患者与家属，急诊室内的医生，也是这所镇级人民医院今晚唯一值班的医生，正在给各个来急诊的人把着脉。
此时已是午夜22：00点时分，我和妻子陪岳父来看急性肺炎，岳父闭目养神，靠在椅背上休息，手背上正输着液。我与妻子结婚13年，这么近距离、长时间与岳父相处且认真端祥他，还是第一次。
岳父母比我的父亲年轻约二十来岁，因此，一直以来的观念里，总认为岳父母还年轻，还没到老的阶段。今晚陪岳父看医生，帮他整理挂点滴瓶的位置，灯光下，岳父剪了平头，能很清晰地看到他脑顶的头发近乎脱光。白炽灯的强光照在他脸上，显现出密麻的雀斑，沧桑、温厚、且布满斑点的双手，慈祥的眼中透着朦胧，这双眼既有耄耋之年的慈祥，又蕴含着婴儿般的纯真。
“岳父老了”这句话突然插入我的内心，我禁不住仔细端详着他，内心骤然隐隐悲伤起来，正如我时常伤悲父母自然的衰老，人的衰老明知是自然规律，可我仍是有血肉的灵魂，无法达到圣人般的豁达，任生老与病死。
岳父上星期从江西老家过来广州看病，原因是近期他的腰疼，医生检查是腰椎间盘突出，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我与妻子2012年结婚，2013年因为工作关系我一家在海南定居，直到2019年底为了孩子上学才再度回到广州定居。这些年，岳父都在景德镇做搬运工。多年前，我们做儿女的就不停地劝，劝他不要再做这份工了，现在年纪也不小了，万一出个啥事，得不偿失。岳父却还是农民的习惯，闲不住，坚持干到现在。
与妻子结婚时，岳父母家里条件也不好，却是难得的开明，不但没要我家一分钱彩礼，而且让小舅哥(妻子的二哥)借了四万元给我家摆酒席。这对于重彩礼的江西地域一户农民家庭来说，实属难得。每逢年节，我们拿点钱给岳父母，表达心意，他们二老从来也不收。不仅如此，每逢春节，岳父母还要准备几千块钱给孙儿辈们，孙字辈的孩子们共十一个，每个孩子两百压岁钱。我内心一直对岳父母非常尊敬且感恩。
我家和小舅哥家同一个小区住，岳母住在小舅哥家。上个月，岳母有几天没有来我家玩。我问妻子，妻子说岳母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正说着，岳母过来了，她说好几天没有看两个外孙，来看看他们。做女婿十三年来，今天我是第一次认真从侧面端详岳母，猛然发觉岳母不经意间也老了。我与妻子结婚时，岳父母大概五十多岁，不知不觉，十多年过去了，他们一下子老得真快啊。岳母走后，我心疼地对妻子说：“刚刚看着妈妈，感觉妈妈一下子成了老太太。”
见到岳父，我不禁惦念起守在老家的老父亲。母亲离世已有十二年了，父亲孤身一人在村里帮我看守房子，今年八十有二了。我兄弟姊妹共六人，我排行老六，也已至中年，兄弟姊妹各有各事，老大(大姐)早已当了外婆，我们对父亲的关心也逐年减少，父亲平时也很少给我们打电话，或许他也是怕打扰孩子们的生活吧。
偶尔，会收到在居住县城的老二(大哥)电话通报：爸爸什么时候又生病啦!爸爸什么时候又有几天没怎么吃东西啦......此时，我们兄弟姊妹又会短期频繁地给爸爸打电话转点钱过去。
有时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遥想二三十年后，妻子和我也是老年人了。孩子们也都各自成家，各有各事，他们也会对我们疏于关心与陪伴。而我们，全部的心思依然在孩子及孙儿们身上，我们应该也是很需要孩子、孙儿们的陪伴与问候吧!
我想，当我们老了，生病的时候，一定很渴望孩子们在身边陪伴着我们。就像我们小时候生病，有爸爸或妈妈陪着看医生，心里是多么的有安全感及温馨。
而此时，我的父母也好，或岳父母也好，他们逐渐老去，他们需要的，不也正是孩子的陪伴与关心吗?特别是当他们身体有恙时，更是需要孩子的时候。
古人云：“水是向下流的。”正如今天，妻子和我把全部的心思与爱都放在两个孩子身上。曾几何时，父母、岳父母他们，也是今天的我们一样，把全部的爱给了儿女们。
现在中年的我们，能空出多少心思和爱给父母呢?能挤出多少精力和时间予父母呢?中年的我们，很多时候甚至忘了关心、关注那早已老迈的父母，忘了去理解他们的内心，忘了去关注他们身心需求。
我能看见，当未来孩子们至中年时，也会像今天的我们一样，无意中疏忽了年老的妻子与我。
生老病死自然之律，天下拳拳父母心，父母对孩子的爱无私无诲。然自古以来天下的孩子们呢，又何曾把多少时间与心思反哺给已年老的父母?实际上，父母老了后正像孩童般，反而更需要孩子们关心、照顾和爱。
2024.7.5于广州永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