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中午不经意间看到川流先生写的关于豆豉烧肉的文章,我颇受感触,随口念出了声。年逾花甲的母亲听闻道:豆豉烧肉有么的好吃。父亲表示不赞同:哎,豆豉烧肉好吃哟,我好久没吃过了。
我到过不少地方,我所到过的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特有的烧肉的习惯,烧肉的特点和配菜都不尽相同。我特别爱吃烧肉,现在的烧肉各色各样:鲁氏、苏氏、毛家、本帮菜...还有大名鼎鼎的东坡肉、把子肉。烹饪方式各具匠心,添加的配菜五花八门,佐以各种配料,烧出来的肉都美味极了,给了我这样的食不求味的食客饕餮享受。最让我怀念的还是儿时的豆豉烧肉。
我的家乡在长江中下游的鄱阳湖口,这里雨水充沛,非常适宜种植各类庄稼。我家就是地道的农民,一家好几口都依靠几亩田地谋生。在田头地垄的每一丝缝隙中都会种上各种粮食,其中有一部分就是黑豆。黑豆成熟收上来后晒干装袋放到陶瓮里,黑豆就是用来做豆豉的原料。至于干黑豆是如何变成豆豉的?这一绝活母亲没有传授给我。和村里其他人家一样,每年都种豆子,盛豆豉的罐子里终年都是满的。
小时候家里难得吃一回肉,只有来人到客招待的时候,按照母亲的吩咐,我会跑到公路旁边的肉摊去割一块肉。肉贩子是附近村子的熟人,倒也不会欺侮童叟,只需要告诉他割肉的重量,至于肉的品质,就需要把握买肉的时间----越早去就能割到越好的肉。顺着自己跑来时的脚印得意洋洋的提着用稻草捆好的肉迈着悠悠的步伐,但凡碰到人就要告诉他我家今天来客和吃肉的消息。到家后,母亲会将肉洗净,然后把猪肉改刀切成半寸见方、约莫二寸长的肉条,皮、肥肉、瘦肉、肉的经络层次分明,大小一致。
碰到暑天马铃薯或者冬瓜收获的时候,母亲会用当季的瓜菜烧肉,豆豉能常年储存的优势是它们比不了的,所以大多数时候烧肉都是用豆豉。母亲从罐子里抓出一把又一把豆豉放到盆中用清水浸泡,就好像当天菜品的主角不是肉而是豆豉一样。豆豉就这样生硬地将它原本的味觉特色深深刻印到我的记忆里。
我家那时候的厨房里好像除了盐就没有其他的调味料了,烧肉的滋味除了依赖肉本身带来的魔力外,就需要依靠豆豉的帮助了。豆豉的味道浓郁,在与任何菜搭配都毫不谦虚地喧宾夺主。母亲在炊烟缭绕中忙活,房屋内外一股浓厚的豆豉肉味“骄傲”地向邻居们炫耀着我家今天伙食的阔气。等肉烧好,母亲用家里最大的盆将豆豉烧肉端上了桌。迷人的酱红色挂在肉上,清甜软糯,香而不腻。吃肉的时候带一两粒豆豉,豆豉的香味与肉香在口中来回荡漾,每一块都是无与伦比的味觉体验。只要是有肉吃,我们兄妹几人狼吞虎咽,生怕晚了一会就见了底,完全忘却了今天的美味主要是用来招待客人的事情了。
淹在豆豉中的肉不消一刻的时间就会被挑的一干二净,剩下就晶莹的肉油和着已经煮烂的豆豉,仍很是诱人。肉油伴着豆豉的香味特别下饭,我都能连着吃好几碗。吃烧肉的豆豉,黑色豆子原本剥落的皮子会整块粘在牙齿上,远远看去就像缺了一颗牙,每一次张嘴的滑稽样子都会将身旁的人逗笑。父亲更讲究,每次吃完饭,都要在碗里倒上一碗热水,“呼嗞呼嗞”四五声后,一口咽下,随后就露出一副满足的神情。
长大后在县城上学,小岭头的分叉路口有一家规模不大的生产豆豉的工厂。豆豉的制作需要经过发酵处理,大量发酵的豆子就散发着一股耐人寻味的臭味。所以豆豉厂很好找,离那厂子上里地开外就能闻到豆豉的“臭味”,越是靠近“臭味”越浓烈。在我看来那里应该被称作作坊,破旧的红砖厂房,搭配的锈迹斑斑的铁大门,仿佛是不愿意将豆豉的生产工艺外传而刻意打造的低调神秘。我从没见过里面有人进出,却通过豆豉的臭味能想象到里面忙碌的生产场景。在城里上了六年学,这味道我也闻了六年。豆豉也是我家乡的特色,豆豉包装袋上印的“中华一绝”的字样,让我每次看到都比无比自豪。离开家乡后,在外游历,鲜有吃到豆豉的机会。
说来也怪,自从我知道有豆豉厂后,我就再也没看见过家里种黑豆晒黑豆了。再后来小岭的豆豉厂也关闭了。家里的厨房里也不知道何时换成了包装精美的品牌豆豉,豆豉的味还是那个味,只是我再也吃不出它的香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