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乡村阡陌上,成畦成园的槟榔树遍地傲苍穹,长势葱茏清风拂,亭亭玉立惹人喜,出篱枝桠摇曳,花香不时沁人,日夜讲述着农家人心中的希望。
人家靠海吃海,而这方百姓依托优势傍山耕山,种植槟榔劲头儿足。徜徉乡里,很难看到荒芜之地,或山脚下或堤坝上,或土埂旁或沟壑边,或村头寨尾或旮旯边角,哪怕是房前屋后庭院四周,甚至是闲置多年的宅基地里,作农人也都“见缝插针”,把在圃地里培育成苗的槟榔株移过来种上。我和父亲陪着渐渐长大的槟榔树在垄上行,但见一棵棵亲密的手牵着手肩并着肩,生机勃勃,婀娜多姿,逗得布谷鸟每天都在此忙于晨啭乐于报春。从此啊,这一处处几亩园几分地不再无所事事,更有了使命和担当。
许多自然村落被槟榔树层层围绕着,从一侧看好像是村子为槟榔树而生,可从另一面看似乎又是槟榔树为村子而长。除了能拍胸脯与椰子树、橡胶树及胡椒等等农作物相比美外,槟榔树作为故土辨识度极高的树种,长得温婉娴淑而又郁郁葱葱的,夹道欢迎路人,不时向你招手致意,你在不知不觉中已踏进了“槟榔之乡”。每次我回到故里,所见所闻大多被有关槟榔的话题抢了头条。
土地愈来愈稀缺,农家中有些园地,是祖辈留下来的。村东隔田过渠的桃寮园,一片宽阔富饶之地。家家户户都种有根深蒂固的槟榔树,于斯春吟诗来秋作赋,看旭日东升听燕子呢喃。南边的山牛棚山羊圈与槟榔树为伴,在此写生作画添美景。村西的夕阳总是把田野铺得金灿灿的,而后又把槟榔树的修长身影投射到院子的墙头上,不舍离去。村北那头是市墟,不少楼房沿街新种,为一方商贾集散地。开车绕过那道湾爬过那坎坡,便驾进可以说是为家乡而建,又令乡亲们欣喜万分的万洋高速公路,通往岛内各地。
乡村周边的土地,有不少是农场职工早期所承包下来而用心耕种的林地果园,该开垦的也都开得差不多了。如今,有些连队种植户致富后,还是愿意对外转包转租这类园地。当地农民现在手中拥有的部分种植地,就是这样传承接力棒的。老园旧地种有其它树种但经济效益差的,农户打算将之淘汰而后转型种植槟榔。好些个外出打工的青年人,看种槟榔有盼头,也纷纷回乡找地,立志大干一场。一位亲戚找到我,说当下诸事难做,不如一起入伙搞种植,我有所心动。但我必竟不是这块料,又不谙行道,只好放弃此念。
我最佩服的是堂弟阿书,他开辟出一处不可多得的槟榔园。一座水坝的下游沼泽地,似长方形状约二十多亩,属于苗胞的土地,却从来无人耕作。阿书看好此地,便与村委会所属的生产队签订了承包合同,并交了租金。随即请来挖土机,但车轮陷入泥谭,他想办法找人焊接了多副铁栅栏架子,把之铺垫在烂泥里,以防下沉,方便施工。司机一铲一铲艰辛地挖土打畦,终于搞出一处别样的园地。那一年偏逢“槟榔瘟”作祟,他冒着风险,硬是把槟榔小苗给种上。光阴荏苒,当我再次回乡时,阿书约上我去看他的槟榔园,不想已是“春色满园关不住”。那些槟榔树杆粗叶茂挺着长,大多数已没过人头,绿意盎然惹阳醉。我看阿书忙于干农活,虽说汗流夹背,而笑容却是最灿烂的,他对前景充满信心。
在咱们农村,这地有“远肥不如近瘦”之说,即“远地不如近地”之意。离家太远的地再肥沃,固然是好,但鞭长莫及,不好管理,得盖简屋搭陋寮,人还得起炉生火作饭,日夜在园中守护着。而在村庄附近的地,哪怕是瘦些,但可随时从家里到园地照料,有啥情况也好处理,相对得宠,不作为的近地就会更少。但就算是离家很近,想要管好还得多施农家肥呀。一直在家乡务农的堂弟阿乐,总是默默耕耘着,做事有头有绪,是家庭中的顶梁柱。季节性收稻谷割橡胶摘胡椒等,他忙里又忙外。去园地采瓜菜挖番薯,除自个吃用外,还可拿小番薯及薯叶做成饲料养猪喂家禽等。阿乐种有几块近村的槟榔园,他把猪粪猪尿倒入发酵池制成肥料,所种植的槟榔树也因浇上此肥而养分充足,长势很好。到了採摘槟榔果的季节,农户之间互助少不了,阿乐人勤快能吃苦,还经常外出打工赚钱。前年,阿乐盖起了心仪的楼房,这也是许多农户过上好日子的一个小缩影。
对种植户来说,他们自然会算帐。种橡胶期限长,得起早摸黑,价钱还是软绵绵的;种菠萝靠大种植户,但价格时起时跌风险大;种胡椒价虽坚挺,可产量难以上去。家乡属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雨沛地沃,适宜槟榔生长,哪怕是人没怎么管的,也能长大成材,果挂满树,与天地分享夏韵秋色。
如今乡亲们似乎尝到了甜头,把槟榔种得风生水起,可以说见一果硕而知岁之将丰,之前是难见到如此好景的。
槟榔作为家乡特有的舌尖文化,表象上看只是小青果嚼食,而从内涵深层剖析来看却是浓缩的乡味,是悠远的民俗,更是不了的情结。诸如日常待客、孙子满月、儿女升学、盖房升梁、喜迁新居、定亲结婚及祭祖拜神等传统民间礼节中,槟榔果被视为上等礼品,“客至敬槟榔”哪能少得了。有一传世佳句“两颊红潮增妩媚,谁知侬是醉槟榔”,写出了文豪苏东坡与槟榔的渊缘和抒怀。
我于城区街边漫步,每每看到小贩在树荫下摆卖剖瓣的槟榔果时,竹篮子里配有蒌叶和蚌灰调制成膏状物的佐料,食客一边尝鲜嘴咬一口嘎嘣脆渗出汁,又一边用方言跟摊主娓娓道起家乡变化,我听出是地地道道耳熟而又十分亲切的乡音,便以家乡话与老乡闲聊起来,乡愁不禁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