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零年七岁的我随父母工作的调动,从县城来到了一个小镇,父亲身负使命,参加钢铁厂的扩建,起先我们一家六口暂住在厂集体宿舍的“大红房”,“大红房”红砖红瓦,我想因此而命名的吧!
一九七一年的初冬,单位给我们家分配了一处新房子,是厂区最北边一栋小平房,人们都称呼它“小瓦房”。小瓦房是一九五八年大办钢铁的年代建厂时,配套建的唯一家属区,说是家属区,其实就是一栋12间的小瓦房,后来翻新成大瓦房,直到送走它最后一个住户,也没有改变被称为“小瓦房”的命运,我想它的命运是一个时代的烙印。大半个世纪过去了,随着时代的发展,它淡出人们的视线,我有幸拥有它最好的年华!那是我从一个八岁的小姑娘长成十八岁大姑娘的地方,即使年过花甲,小瓦房夏天窗户上那一抹鲜红的蚊子血,还是那么鲜亮,那些如钢花凤舞般热气腾腾的日子,是我一生最难忘怀的记忆!
初到小瓦房,它并不是理想家园,灰头灰脸的一栋孤零零的房子,坐北朝南,被荒凉的农田包围住,屋后不远处就是一个村庄,我分不清小瓦房是属于工厂还是村庄,门前光秃秃的椿树在初冬里无精打采,这里没有村庄的热闹和烟火气,我并不喜欢这个新家。小瓦房地基本来就是农田,它离不开那片庄稼地。它像个“下放知青”,水土不服的杵在那里,可它却是那个年代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的工人阶级和他们孩子们的家园,小瓦房其实是有身份的,高大的烟囱在眼前,赋予它特殊的使命。
冬去春来,门前那排高大的椿树散枝开叶,盖住了屋脊,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时常在树下纳凉嬉戏,只是椿树上有一种珠光宝气的毛毛虫(洋辣子),十分讨人厌,掉在身上,就起个大红疙瘩,又疼又痒,越挠越疼。椿树的南边紧挨着一片稻田,春天稻田里一大片绿油油的红花草开着鲜艳的紫色花朵,躺在红花草里谁也找不到你,我们一把一把的采摘花,像觅食的鸡鸭,在那里寻找我们的精神食粮,满地的追逐打闹,只是这些鲜亮的花,不久就要被掩埋。房子东边也是稻田,再往东是条南北走向的铁路,与淮南线相通,主要给钢铁厂运送炼铁的原材料如矿石、铁精沙等,火车道再往东是一座小山,满山苍翠的松树,春天我们结伴挎着小竹篮去山上采松树菇,捡地皮菜,拔毛草,满山遍野寻找大自然的馈赠。小瓦房西边是个小土坡,坡下是一条小河,河面宽水浅,在那条河里,你常常会看到一群落汤鸡一样的孩子,在河里鸡抓鱼摸虾。屋后是一块棉花田,我总认为小瓦房缺少一个后院,可夏天五颜六色的棉花开放,就像个后花园,只到冬天下雪了,摘下最后一朵棉花,后花院才是荒芜的,春天一到又是播种的季节。有一年春天,屋后的地里突然冒出与往年不一样的嫩绿的小苗子,妈妈说是豌豆,大家想是换了村长吗?那一年小瓦房的孩子们,从没有成熟的豌豆吃到老豌豆,虽然也知道是集体的,可馋虫禁不住诱惑,那开满像小蝴蝶一样花朵的庄稼地,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地里又开了熟悉的棉花。
小瓦房的住户都是拖家带口的,只有几户是常住的,我们家算一户,邻里关系融洽,大门白天都是常年敞开的,除了冬天在家围着火炉吃饭,其他季节都各自在门前树下摆个小桌吃饭,因为父母上下班时间统一,吃饭的时间也差不多,此时的小瓦房就像吃宴席,大喇叭高歌猛进,好不热闹,有好吃的自然也是分享的。一九七二年春天我们家最小的妹妹老五在小瓦房出世了,同年出世还有邻家的小慧,后来又有了二狗。五妹出世后,我们家七口人,原来的三间房子拥挤了,父母向单位申请了在正屋的后面盖了一间小披厦,孩子多,又都是长身体的年纪,母亲顺便在门前也搭了小披厦,其实是鸡舍,养起了鸡,后来左邻右舍觉得这个办法很好,每家每户门前都搭了小披厦养鸡,从此春天小瓦房门前流动着一抹红,各家的小鸡仔为了好分辨,羽毛上掸了红,或大红,或粉红,或紫红,这是小瓦房最靓丽的风景,小瓦房的清晨,在公鸡的打鸣声中迎来日出。孩子们自然是喜欢小动物的,养起了猫啊、狗啊,小瓦房在壮大,越来越有生机。
一九七五年秋天,门前的稻子收割一结束,若大的一块田地,被挖去了十分之七,挖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大水库(其实是水塘),我们称它为水库,因为它是新建的2号炼铁炉冷凝系统的配套,功能是库存水,水库里的水可循环使用。有了水库给我们的生活也带来的方便,水库的北坝修了一阶一阶水泥台阶,只到水库底,洗衣,洗菜就在家门口了,勤劳的家属们还在水库南坝上开垦了自留地种瓜果蔬菜、种向日葵,小瓦房的夏,推开门,展现在眼前的就是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绿油油的庄稼,色彩丰富的果蔬,金灿灿的向日葵,把波光粼粼的水库染得五彩斑斓。依水而居,有水则灵,水库成了小瓦房孩子的乐园,钓虾摸鱼,水库挖好的第二年夏天小瓦房的男孩们都学会了狗刨式游泳。这年冬天的一个傍晚时分,传来2号炉点火开炉的喜讯,小瓦房沸腾了,男女老少无一不兴奋,这也是父辈们艰苦创业的成果。厂里男女老少怀着激动的心情围着2号炉等待一炉铁水涌出,“点火!”,厂长高亢有点颤抖的一声吼,浇上汽油的木柴在炉膛里熊熊燃烧,一车车焦炭被送进炉膛,不知过了多久,厂长激动的宣布:放水(放铁水)!红火的铁水如岩浆一般涌出,钢花飞舞,把整个厂区的天空照的彤红,以前的人工冷却方法,风险大,操作稍有不慎就有炉前工被烫伤,夏天他们的工作更加的艰巨,2号炉改进为半自动冷却,火红的铁水,经过自动喷淋区,热气腾腾,铁水流进模具瞬间变成银白的铁块,再变成黑色。那一夜小瓦房的人都失眠了,孩子们是兴奋过了头,可大人们不知道为什么也睡不着。
一九八一年,完成使命的父母,带着他们已长大的孩子,回到了县城,小瓦房也完成了它的使命,我们怀着小鸟远飞的心情,在兴奋和不舍中,离开了小瓦房。从此小瓦房只在梦里,常常在梦醒时分,我会失落,过去的时光就再也回来了,但心中的那些美好可以拿出来回忆翻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