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把拉煤叫拉碳,与《卖炭翁》里的炭不同,后者指木炭。鲁西平原地区,没有高山森林,老百姓靠烧秸秆荒草做饭烧炕,根本不够用,经常为没有烧的发愁。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秋收秋种结束后进入了冬闲季节,农村壮劳力便三五成群,拉着地排车到河北邯郸附近的煤矿买碳,运回家后,烧火做饭自用一部分,如有剩余再卖掉一部分。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父亲曾经去过河北邯郸拉碳。那时虽然父亲刚刚四十岁出头,但体弱多病,一路的艰辛与坚持可想而知。母亲考虑到父亲的辛劳,蒸上一锅白面馒头让父亲带着路上吃。父亲省着吃,拉碳回来后把没吃完的馒头带回家,虽然馒头已经风干,但我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几块厚厚的木板,两根长长的车辕,两个橡胶车轮,一根铁轴,这就是父亲拉碳用的地排车。那时,我们家人多,爷爷奶奶在世,还有叔叔姑姑,还有我们兄弟姐妹四人,一共十多口人。为了解决烧火做饭难的问题,父亲开始了长达数年的拉碳路。
那时候,河北省邯郸地区峰峰煤矿周边碳便宜,拉到家才一分多钱一斤。父亲跟着几个同乡去邯郸拉碳,他们带上一布袋干粮,简单的铺盖,拉着地排车便出发了。冠县离邯郸有二百多里地,可谓路途遥远,要走上三天。路途上,饿了吃点干粮,渴了喝口凉水,累了躺在地排车上睡一会儿。有时候为了赶路,晚上舍不得休息,就将两辆地排车用绳子拴在一起,一人拉车,另一人就躺在地排车上休息,拉上个十来里路,就换班。
经过三天的长途跋涉,父亲和同伴们到达了目的地,仿佛到了一个黑色世界,到处是小山一样的煤堆,脚下的路都是碎煤渣。花十几块钱买上1000多斤煤装上车,将车襻儿套在肩膀上,便开始往回赶。
记忆中,父老乡亲们用两张铁皮弓起来堵在地排车前后两头,以尽可能多负载,每辆车少则能装1000多斤,多则能装2000斤。这时由于车上装满了沉重的煤炭,父亲和同伴们使劲前探着身子,几乎与地面平行,脖子伸得老长,青筋暴露,皮带勒得肩膀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血印。下坡的时候,相对轻松一些。上坡的时候,就困难多了,同伴们互相帮忙,三辆车停下两辆,三个人合伙前拉后推,铆足了劲,喊着号子,走“S”型才勉强可以上去。由于装满煤炭的地排车太沉,父亲和同伴们只好白天赶路,晚上花几毛钱住进路边便宜的小旅店,用热水泡一碗自己带来的干粮,吃完便躺在大通铺上睡一觉。
第二天天蒙蒙亮,他们又开始赶路了。就这样走上四五天才赶到家,全家人高兴地把煤炭卸下来,放到雨淋不到的地方。这一车煤炭,够家里烧一年的了。漫漫拉碳路,父亲脚上磨出了血泡,肩上勒出了血印。
白发催人老,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现在农村发展了,农民的日子好起来了,烧火做饭取暖用上了干净清洁的天然气,拉碳也成了父老乡亲们尘封的记忆。虽然拉碳已经成为过去,劳碌一生的父亲也离世二十多年了,但是父亲身上勤劳朴实、艰苦奋斗的精神,永远激励着我砥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