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大脑,宛若一台精密的筛选器,将过往的点点滴滴,无论清晰或模糊,都一点一点地筛选,而后珍藏于心。那些深刻的烙印,即便在时光的冲刷下仅余一丝残影,也能在海马区的深处被重新唤醒;而那些被遗忘的片段,则仿佛从未存在,干净得如同从未占据过大脑的内存空间。正因如此,我相信记忆有着其独特的筛选功能,让每一份值得回味的过往都能得以留存下来,给我码文凑字增添一些材料。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以语数两科总分超过130分(具体是“3”还是“2”我已记不确切,时间的洪流模糊了某些细节,但这丝毫不减其重要性。姑且让我在这片刻的虚荣心中沉浸吧)的“优异”成绩,被位于五公里外的小洼中学择优录取。同时,这份荣耀也降临到了我的家族中,那位比我小几个月的弟弟,其总分远远地超过了我,也一同获得了这份无比光荣的入学资格。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须臾,我深知自己人生求学旅程的第一个重要转折点已悄然降临。那一刻,我欣喜若狂,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我手持通知书,在村子前前后后来回奔跑,且口中不断高喊:“我被录取了!我被小洼中学录取了!我太激动了!”
如今回想起那时的情景,虽觉几分幼稚,但那份纯粹的快乐与成就感却依然鲜明清晰在心。毕竟,在当年的那个条件艰苦、环境恶劣的情况下,能够顺利考入中学,确实不易,因此那份过度的喜悦也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相比之下,那些未能如愿以偿的同龄人,他们的脸上则写满了忧愁和失落,仿佛正经历着世界末日来临前的煎熬。他们面无表情地望着我们俩兄弟在他们面前得意洋洋地炫耀,心中或许正涌动着错综复杂的情绪——羡慕嫉妒恨。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总分才130多分就值得这么炫耀?明年我要是考不到150分以上,这辈子都不上中学了!”
这样的话语,无疑是他们内心情感的真实写照和真情流露。
那个夏天,对我而言,无疑是人生中最为灿烂明媚的一段时光。
但是好景不长,进入中学的第二年,由于种种原因,学校决定“移生北上”,迁往双沟联中。那时的双沟,已拥有三所中学:双沟中学、酒厂子弟学校以及八里岔中学。双沟联中的加入,使得这一地区的教育资源更加丰富,但同时也为我们的学习生活带来了新的变化。
新建的双沟联中坐落于双沟镇苗庄村,距离我居住的村庄足足有七公里之遥。校园前方约两百米处,即是一条南北向的省级公路——徐宁路(连接徐州与南京),这条道路已从昔日狭窄的石子路蜕变为如今宽阔平坦的柏油大道(现已于四年前改道,失去了往昔车水马龙、南来北往的风采)。徐宁路不仅是西湖、草湾、周冲、施马、孙庄等多个大队中学生日常上下学的必经之路,还肩负着无数学生求学路上的希望与梦想。
可是,在校园即将投入使用的蓝图下,却有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的景象呈现在眼前:各式各样的坟墓杂乱无章地散布在新建的校舍前,大小不一、高低有别、新旧交织、草木丛生、荒芜裸露,被当地人称“乱坟岗”。这里惊悚恐怖,阴气逼人,令人汗不敢出,腿不敢颤,若是胆小人的经过这里,非吓出个灵魂出窍不可。这些坟墓中,有的紧邻教室,几乎将门遮挡得严严实实;有的则奇形怪状:有墓碑、无墓碑的,有花圈、无花圈的,有野草丛生、也有寸毛不留的……种种景象,应有尽有,让人不禁心生畏惧。
十里八乡的老人,在离世后都选择在这里安息,使得这片土地上的阴气愈发浓重,阳气则显得黯然失色。尽管风水之说是相信则有不信则无,但在这片土地上,人们追求的终究还是一份入土为安的一贯理念。
这片坟墓,在某种意义上,也有一种特殊的“功能”:每当附近的孩子哭闹不休、不听管教时,家长们便会以“再哭再闹就把你扔到乱坟岗去”的吓唬之言来震慑他们。往往这简单的一句话,便能立竿见影地让孩子停止哭闹,变得乖巧听话。由此可见,这片乱坟岗在活人的世界里,确实是一个让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而附近的村民们,有时也会以一种戏谑的方式,鼓励那些胆小的人去乱坟岗走一走,以锻炼胆量。在他们看来,这里或许真的是一个锻炼勇气的绝佳场所。
为了整治校园周边环境,为师生们营造一个安定、轻松、良好、和谐的教学和学习环境,学校果断地决定采取行动。校领导号召全校学生积极参与,利用一周的时间将校园门前的这片坟墓彻底铲平,不留“凸显”。学生们可以自主选择方法,但目标必须明确:不能让这片坟墓成为迁校计划的绊脚石、拦路虎。这样的举措,在全国范围内恐怕也是极为罕见的。
我不免担心,学校这样做,会不会惊动打扰了长眠于此的逝者呢?
对于平坟的事,校领导还是慎重起见的,力求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得面面周到,这无疑体现了他们高度的责任心。按照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初一年级分得十几座坟墓,初二年级分得三十几座坟墓,初三年级分得二十几座坟墓。每个年级具体是多少座,我已记不清了。能笼统个大概,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可是,即便如此周到的安排,也未能完全平息初二年级学生的不满情绪。
“凭啥我们要平那么多坟?我们的力气也不是大水里白白流来的,要是累出个好歹来,看领导怎么向爹妈交代。”
“是啊!难道我们初二年级的学生个个都是软柿子,任人拿捏。找领导讨个公理去!”
我也跟随着去了,人多气场足嘛!
在前往校长室的路上,我一边走,一边想:我的运气真不赖,小学时遇上了运沙抬水,这会儿又遇上了动锹平坟,后面还会遇上什么事呢?我不禁陷入了深刻的沉思之中……
面对学生的怨言,校长亲自出面,以诚挚而深刻的话语进行了解释和安抚。他强调了初一年级学生因年龄较小、体力有限,而初三年级学生则面临中考压力,时间宝贵。因此,初二年级学生作为人数最多且相对较为轻松的群体,自然应承担起更多的责任。同时,校长也鼓励学生将此次活动视为一次锻炼和贡献的机会,珍惜并把握这一难得的经历。
这时,班主任们也纷纷上前,开始在各自班级的学生中进行安抚和动员。强调,这不仅是一项体力上的挑战,更是一次对团队协作和责任感的培养。通过共同参与这次活动,大家能够学会如何在困难面前不屈不挠,如何在集体中发挥自己的作用。
“同学们,我们每个人都是学校的一份子,学校的荣誉与我们的努力息息相关。”一位班主任深情地说,“这次平坟活动,不仅是对逝者的尊重,更是对我们自己的一次锻炼和成长。让我们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我们初二年级的学生不仅有能力,更有担当!”
我的心情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但不属于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那种。
这么重的活,岂能让女生们出手。于是平坟的事全部被男生们揽在手下了。如此一来,气量小的,身板小的,心眼小的同学又开始嚷嚷起来了:“这倒霉的活偏偏讹上我了!有些女生的力气比我大多了!班主任分明就是在怜香惜玉、守姿护色!”
“你力气再小,身板再小,也头顶一个‘男’字。你用条毛巾把头包起来装作女生算了。与我们女生一般见识,你是个男人吗?”一些女生冷嘲热讽起来。
“得了便宜不卖乖!”
“卖什么乖,拿锹锨用力平坟去!”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没女生搭配,我这铁锹怕是提溜不动了。”
“你们男生放心,今天晚上回家就把水壶准备好,上不了前线,保障好后勤还是可以满足的。提不动锹锨,喊加油还是能张开口的。”
在女吵男争中,平坟铲墓拉开浩大的阵势了。
刚开始,由于坟墓的顶部面积小,容纳不了多人,只能一个人上去。只见一个大个子男生像巨人一样挺立在坟顶,东一锹,西一锹,墓土飞扬、尘撒八面。
“可以再上来一个人了!”
“好的,我上去!”
“不好!你的锹柄顶着我了!”
“不好!你的屁股差点把我撅到下面去了!”
“你下去歇歇,我来铲一会。”
就这样,男生们采取了车轮战的策略向高大的坟墓进攻。这中间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其他男生别只顾看着了,向别的坟墓开锹,多路进攻,不耽误时间。”
“好的,我们去把封门的那座坟墓给解决了,不能让死鬼挡道!”
“能不能出入平安,就看你们的了。”
“嗑瓜子的功夫保证铲平。”
“哎呀!怎么把手磨出血泡了!”
“嫩皮嫩肉的,干啥能行?”
“粗皮粗肉的,你来干!”
“张大勇人呢?”
“我在这呢!快把我拉上去!”
就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工夫,张大勇猝不及防漏墓穴里去了。原来是棺材盖朽了,造成了坟墓塌方。
“张大勇,你想和墓穴里的人来个热情拥抱吗?”
“吓死我了!”
“是下面的人吓死了,还是上面的人吓死了。”
“是我这个大活人吓死了。”
历经一周,平坟之事终于尘埃落定,学生们也依循学校的精心规划,踏入了焕然一新、装饰别致的校园。这对我们这群求知若渴的学生而言,无疑是新的环境、新的体验、新的征程与新的氛围,我们甚感欣慰,渴望在这片新天地中收获满满。
新教室亟待通电,而通电则需铺设线路,铺设线路又离不开稳固的电线杆。为节省开支,学校巧思妙想,安排我们男生前往昔日的小洼中学旧址,将一根废弃于田间的电线杆搬运至学校,实现废物利用。想象一下,那十几米长、粗壮的水泥电线杆,其重量可想而知,稍加思索便能体会其搬运之难。
为减轻肩头的重担,加速搬运进程,不知是哪两位同学灵机一动,从家中推来了吱嘎吱嘎作响的板车(当地人也称平车)。两辆板车的加入,无疑为我们的搬运工作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否则,仅凭人力,不知何时才能将电线杆运抵学校。要知道,那四五公里的路程绝非游戏,即便是游戏,也无人会选择抬着电线杆玩耍。
尽管有了板车的辅助,但某些环节仍需人力完成。由于板车无法在田间行驶,我们只得先将电线杆抬至黄土路上,再小心翼翼地放置于板车上推行。这一过程,无论是将电线杆抬出田地,还是将其稳稳放置于板车之上,都耗费了我们九牛二虎之力。
随着一群学生的共同努力,电线杆的搬运工作正式开始。有的同学在板车两侧奋力推行,有的则负责稳固电线杆,还有几位同学专门负责方向,而那些暂时无法直接参与的同学,则在一旁加油鼓劲。正当大家齐心协力、全神贯注之时,新的挑战悄然降临:在从黄土路转向徐宁路时,需经历一个九十度的急转弯。前一辆板车虽已顺利转弯,但后一辆却因电线杆的长度限制而难以跟随,强行转弯恐有落入路旁深沟的风险。无奈之下,我们只得采取权宜之计:先让前一辆板车通过弯道,后一辆则暂时停车,改为人工肩扛电线杆前行,待其完全进入徐宁路后,再重新放置于板车上继续前行。
接下来的路程虽已转入徐宁路,但仍有三四公里之遥,且途中还需翻越一处陡坡。推着沉重的电线杆攀登陡坡,其艰难程度可以料想,我们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勉强完成。经过数小时的艰苦努力,电线杆终于被安全送达指定地点。
此后不久,教室里便亮起了明亮的灯光。平坟与搬运电线杆这两件事不仅在我的记忆长河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还成为了我笔下难以磨灭的章节。如今我将它们重新拾起记录于指尖或笔端以纪念那段难忘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