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叔属龙,我也属龙。他是1952年出生的,高着辈分还比我大12岁。按家族排他与我父亲还是合一个老太的。
我和幺叔住在一个庄上,小时候都给生产队放过牛,给家里挣工分,满打满算都是只上五年学。
幺叔有个绰号叫“酒鬼”在方圆出名。豫南家乡的父老乡亲们都爱喝酒,都是想方设法弄酒喝。以前,日子过得清苦,农闲时有些人厚着脸皮,还喜欢赶别人家的饭点蹭饭吃,找酒喝。
幺叔喜欢喝酒,对酒特别嗜好还贪杯。庄上有些人不叫他名字干脆叫他“酒鬼”,在饭桌上人见人怕。他到谁家串门都被人提防着。哪家要是来客,更是不想让他闻到气味不请自到。东家怕准备的一点酒客人没喝到,全进了他的肚子。时间长了,庄上有人还编了几句顺口溜:
酒鬼进了门,眼睛像铜铃。
不是找剩饭,就是摇酒瓶。
因为这事,幺爷幺奶跟着他不少听人们的闲言碎语。有时候幺奶气不过指着他鼻子骂“你真是酒鬼附身,不喝酒你会馋死。”幺叔听了只当没听见也不还嘴。
家乡处在淮河上游,生长在淮河边,幺叔从小就练出一身好水性。夏季淮河发大水,水流汹涌,站在岸边都觉得害怕,而幺叔却下到河里捞西瓜。
庄上有人说:“酒鬼,你30多岁还没讨到老婆,你光会在水里捞西瓜中个锤子,有本事在河里捞个老婆就好了。”幺叔知道有人拿他开玩笑图穷快活。他也不对人家发火,总是憨憨地笑笑。
有时候,有好心人看不下去就给幺叔支招:“以后,谁再说你讨不到老婆,你给他怼回去。”
幺叔说:“我不和人家怼,我对人家好,人家也会对我好。”听了让人哭笑不得。
水轮石磨,肩担手提的上世纪70年代。在偏僻落后的山村,幺叔家里非常贫穷,又加上有人喊他“酒鬼”,他20多岁还没有成家。有时也有媒人上门给他提亲,幺爷幺奶毕恭毕敬的伺候媒人。媒人吃饱喝足抹抹嘴走了,说的婚事以后也就没有下文。为这事幺爷幺奶还不少管媒人的饭,烟酒也不少破费。在婚事上幺叔也就慢慢成了“困难户”。
收割大忙季节,我和幺叔在一起守场,我俩也聊过心里话。我知道幺叔心里苦,他也是与命运顽强地抗争着。说起他的婚事,幺叔也愁眉不展,他说他也找不到什么原因,只能借酒消愁。他说他就是爱喝点酒,抵挡不住酒的诱惑,闻到酒味就控制不住自己。沉默良久,他说他不会一辈子就这样窝囊下去,时来运转他也当老板,他说他这个梦想一直在心里装着。
幺叔讲不出大道理,我觉得日子再苦他也不会对生活失去信心。他善待生活总会有希望,他总会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在大集体时,平时很少有人管吃管喝请人帮工。到了秋冬季节,偶尔也有人家翻新茅草屋,人家怕幺叔酒量大、饭量大,明明知道他有一把子力气就是不请他。
每当此时,幺爷幺奶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幺奶含泪说:“儿了,人家不请你,你不要舔着脸去给人家帮工,就是饿死也不要去吃那顿饭,喝那顿酒。”平时幺叔还是听幺奶的话,不去就不去。
乡里乡亲,住在一个庄上,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不觉得幺叔哪里不好。他只是在夜里到淮河里下网,逮点小鱼给家里改善一下生活。那年月大家都穷,越穷越抠,再抠日子照样过得紧紧巴巴。大家都是想方设法弄吃的,填饱肚子最重要。
生活是一条河,绕着人们静静地流着。流着无尽的乡思,也流着丢失在乡间痛苦岁月的浓缩。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到了上世纪80年代初,生产队就彻底田地承包到户了。人们沐浴着春光在各自的田间地头干活。日子一天好过一天,生活的希望一年也多过一年。
到了割麦插秧的大忙季节,各家各户请人帮工的事情就多了起来。这个时候庄上也有人请幺叔帮忙干活了。幺叔忙完自己的农活,谁家请就给谁干,没工钱就管一顿好饭,白酒也管喝个痛快。远亲不如近邻,幺爷幺奶也支持幺叔帮人家干农活。
庄上有一个人平时与左邻右舍不对乎,人们都叫他“强人”。农忙时,别人家的田里都有人主动帮忙插秧。“强人”田里只有他自己一家人在忙活。
有一天中午正吃饭时,北边天空乌云翻滚,眼看要下大雨。“强人”家上午割的麦子还摊在田里,幺叔二话不说拿着钎担去帮“强人”挑麦子。
“强人”看到自己的麦子没有泡在水田里,又看到幺叔累的汗流浃背,腿上还被割流血。就自责以前经常嘲笑、贬低幺叔。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现在我对你好,你也会对我好的。”幺叔回话。
1988年春节,一个亲戚送给父亲一瓶白酒,酒喝完后,父亲舍不得丢掉酒瓶子,他又灌上自己酿造的红薯酒,把酒瓶子摆在堂屋的供桌上。
有一天上午,幺叔匆匆来到我家,我看他脸色不好。他瞅瞅供桌,摇一下酒瓶子,就半借半拿给“顺手牵羊”了。
中午,父亲要喝他的酒,却找不到酒瓶子。我准备到幺叔家去找他要。父亲说算了,今天他拿一瓶酒,日后他会还一箱的。
就这样,逆来顺受的幺叔因爱喝酒与维护自尊,他带着对家乡的热爱与梦想,到远方寻梦去了。他一走就是多年杳无消息。
1994年,我也加入劳务大军来到广东打工。以后听说幺叔曾带着老婆孩子回到家乡。再以后,家乡的父老乡亲们说,花几十万能修好通向庄上的水泥路,有幺叔的功劳。
从幺叔的身上我悟出:生活中不要看不起任何人。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与短处,优势与局限。人生只要不颓废并奋起,总有发展,总能获得希望与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