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清晨,空气里已经有了浓浓的凉意。天阴沉沉的,黑着一张脸,像极了我的心情。先生背着他的双肩背,走在前面,迈着轻快的步子,仿佛他不是去住院而是去旅游。或许这是求生欲的另一种体现吧,我默默的想。背包塞的很满,沉甸甸,圆鼓鼓的,现在这个包背在他肩上,过两天手术完就得背在我肩上了。
路上,接到儿子的微信,他给我买了面霜。我心头一热,感觉好像有了依靠。儿子在上海,我纠结了十几天也没敢把他爸又要住院的事告诉他。儿子大了,到了该扛事的时候了。尤其这个电子时代,对他来说分分钟的事,我的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即便如此,有时候还得求人。我很想把他喊回来,实现养儿防老,让他跑前跑后楼上楼下去办住院,有他在,我就不用兵荒马乱。但是,我开不了口,怕他着急,也怕给他添麻烦,他一人在外不容易,我不能拖累他。
昨天晚上,我和先生闹别扭了。跑了大半天医院,早上要抽血,他没敢吃饭,中午在外边对付了一口,晚上我包了饺子,要他吃的舒服点儿。明明是怕我累,出口却是粗声大气的埋怨。之前他一直特别照顾我,我皱一下眉,他也会紧张,问句怎么了。现在,明明知道我在生气,一夜过完了,还和没事人一样。我快走几步追上他,捶了他一拳,命令他先把我哄高兴。
我就是要跟他任性,哪怕在这么不合时宜的时候,我怕错过。
这是先生第二次手术。第一次是两年前,那会儿我懵懂无知,虽茫然却没有太多的害怕。我固执的认为,医生都爱吓唬人,他这么年轻,肯定不严重。签手术同意书时,我看都不看。我坚信,医生下了手术会跟我说:还好,虚惊一场。
地铁里的人摩肩接踵。我浑身发软,眼泪不受控制的一次又一次模糊了镜片。好在人多,把我俩隔开了。一进医院,我忽然平添力量,取住院告知书,取核酸,取抽血结果,交押金,办饭卡,我像极了冲锋陷阵的勇士。该进病房了,我想给他一个拥抱,却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他回过头,和我握了一下,轻描淡写的说,进去了,我无语凝噎,挥手作别。
这道门近在眼前,却又咫尺天涯。门里的人出不来,门外的人进不去。和众多家属一样,我在门口等医生出来,签手术同意书。
天气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阴冷的天夹杂着狂风,一波又一波的席卷过来,我不停的踱步也止不住瑟瑟发抖,站的腰酸腿疼却不敢离开半步。一位年轻的小伙子拿着名片推销,说如果需要输血,可以……我没好气的打断他,我们够难过了,别给我们伤口上撒盐,我不需要。小伙子讪讪的说声打扰了,又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为了平复心情,打发难挨的时光,我凑过去,听医生和家属交流。小伙子约摸25.6,细高个,小腹平坦,浑身没有一块赘肉,合体的西装里套着干净的白衬衫,打着领带,精干的样子看上去像是白领。他媳妇才24岁,要做子宫和输卵管切除术,我听的满心酸涩,小伙子也一筹莫展。
这扇门充满诱惑。里面的人渴望杏林回春,沉疴不在。外面的人渴望里面的人安然无恙,共度余生。门里门外,个个忐忑不安,却也阻挡不了对健康的厚望,对医生的信任。
进这扇门需要太多钱,甚至大半生的积蓄,亦或倾家荡产,但生命高于一切,只要能救命,门外的人不惜一切,哪怕债台高筑。因为我们深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两天后,天气变暖。风停了,天晴了,热辣辣的阳光穿过泛黄的树梢,倾泻着一地温柔。由于治疗及时,由于首都医疗条件好,由于主治医生于一研判精准,医术精湛,先生平安落地,又躲过一劫。
终于,他再次走出了那扇重生之门。我喜极而泣,伸开双臂快步朝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