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75周年来临之际，我从卧室向外远眺，西边后山的草坪，在阳光的温柔抚摸下，宛如一块碧绿的绒毯，那纵横交错的紫红绿篱中，“海沧园林”四个大字恰似璀璨明珠，熠熠生辉。而我的二嫂，就曾在这家园林公司默默耕耘过。瞧见那艳阳高照的公园里，园林工人们或蹲或弯，忙碌地拔着杂草、修剪着花木，我的思绪不禁飘向远方，情不自禁地拨通了二嫂的电话……
二嫂已逾古稀之年，身高一米六五，瘦得犹如立在山上的电线杆，却在岁月中展现出如钢铁般的坚韧。她那曾在五十年前迷倒二哥的大眼睛，虽已失去往日的光彩，但偶尔回忆起往昔时，那眼神中仍会闪过一丝温柔与怀念，似夜空中忽明忽暗的星辰，承载着岁月的故事。
遥想当年，二嫂每日早起，喂鸡鸭、下地劳作，周末亦不得片刻清闲。忆起我未出嫁时，常见二哥把煮好的稀饭提到田间，声声催促二嫂吃好再干活，可二嫂总说快好了就是顾不上吃饭。二哥心疼她会饿坏胃，便拔起地里农作物扔向二嫂以示警告。二嫂见刚锄过草的花生地里，空出一块如同少了几颗大门牙，她扬起锄头就向二哥追去，脸上带着嗔怒，脚步却异常坚定。二哥边跑边喊：“谁让你不顾身体，只知干活。”那一刻，风在耳边呼啸，他们的身影如同岁月长河中的一幅画，有愤怒，有无奈，也有一丝愧疚。二嫂深知二哥是心疼她，可生活的重担如巨石般压在她肩头，让她无法停下脚步。每次和二哥吵架后，二嫂都会抹着眼泪说：“你会赚大钱，我用得着这么辛苦吗?”
二哥有时劝不动二嫂，便去住在同村的丈母娘家告状。丈母娘安慰二哥道：“她属蛇会咬人，干活累了也常找我出气，怪我女儿命不好嫁错婆家了。”二哥听出弦外之音，买来好吃的菜想慰劳二嫂，却换来哭声与骂声交织：“你一年到头给供销社拉货能赚几个钱?有钱就多买几袋奶粉给儿子补营养。”二嫂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用手指着二哥，满脸的无奈与担忧，那模样仿佛是在生活的暴风雨中挣扎的花朵。
今年秋天，虽然过了秋分，但秋老虎仍在发威。二嫂每天去园林干活，会不会中暑?何况，下班回去，还要悉心陪伴伺候她的“九零后”老母亲…… 二嫂手机一直无人接听，我的心开始忐忑不安，犹如被风吹皱的湖面。昨晚梦见二哥笑问说“二嫂身体可好?”我说好久没回娘家了，有空回去看看。二哥飘逸地站在床前说，她胃不好……
光阴似箭，一晃二哥去世六年了。我曾带二嫂去私立医院查过胃肠。医生拿着报告，瞧了一眼二嫂干瘪的双手说：“你有浅表性胃炎伴糜烂，要少吃多餐。60多岁的人了，别再干体力活，多去跳广场舞锻炼身体。”二嫂揉了几下空腹的肚腩说：“我一旦闲暇，胃部便觉不适，反倒是劳作之时，忘了时日，亦无病扰。”走出医院门口，二嫂悄悄问我：“花多少钱?”她微微皱着眉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疑虑。我说，检查费不用您出。二嫂爽朗地笑着说：“还是你们工作人员有福气，看病也花政府的钱。”那笑容如阳光般温暖，眼里闪烁着感激的光芒。然后自言自语说：“你哥有你一半好，我也不会经常和他吵。”
在我的印象中，二哥一直很疼爱二嫂。二嫂18岁时嫁给二哥，母亲视她如己出。次年，二嫂生个胖儿子，母亲常和二嫂抢着农活干。有时，二嫂一大早去沟里洗全家人的衣服，母亲也会让我去帮忙。后来母亲去田间干活时，因雨天路滑摔断腿，二嫂和母亲的矛盾就开始从暗中埋怨到明着争吵。再后来二哥看二嫂经常哭闹着要分家，也就顺着她的意。
分家后，二嫂和母亲的矛盾又从没照顾好她怀老二孕期开始。二嫂嫁到我们家，确实没看到她在家休息过一天。记得分田单干后，母亲去部队医院打工，二嫂和母亲争吵的机会少了，二哥却变成二嫂的出气桶。
二哥二嫂和大儿子、二儿子在家门口合影
八十年代初，我参加工作后，二嫂家在经济上有困难，我会在暗中支助。特别是二嫂家的老三儿子出生后，家里缺米少盐时，我就背着母亲给二嫂一点钱让她度过难关。我出嫁那天，二嫂哭着对我说：“以后到婆家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没钱，干活的力气还是有的。”说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满脸的不舍，那模样如同风中摇曳的干草，令人心疼。
到九十年代初，随着销售商品的个体户不断增多，二哥也失去了在供销社拉货的机会，二哥去福州学到饮料配方后，回来就开起自制和批发汽水等生意。而勤劳能干的二嫂，一天干 16 个小时都不累。她每天要从村里挑十几担水回家做汽水，汽水做好之前，还要洗几十箱的空瓶子来装饮料。后来生意忙了，二嫂就教两个刚雇来的小工洗瓶子说，这装饮料的瓶子一定要洗干净，你们动作可以慢，但瓶子一定要洗干净。二嫂家通过批发饮料赚了不少钱，但她还是像不知疲倦的陀螺，在生活的舞台上不停旋转，从田间到汽水作坊，从园林到娘家，她的脚步从未停歇。
1998 年，我从部队回来探亲时，看到二嫂家在马路边盖起三层的楼房，大儿子在佳通公司开车，老二虽然因病治哑了，也学了电焊技术后立业成家了，看到二嫂的脸上有了笑容，我也感到很欣慰。2010 年，工商局对个体户的经营范围查得严，二嫂家自制的饮料和汽水因是三无产品而停产了。
二哥在家闲不住，去医院体检合格后，在离家很近的一所中学应聘当保安。二嫂也闲不住，就承包了亲戚家不想种的农田。所以，每年秋季到了，二嫂就忙着收获粮食。二哥对保安的工作很快就适应了，他利用三班倒休息的时间，主动帮忙学校修剪花木。学校食堂的师傅也会把卖不完的剩菜送给二哥吃。有一天二哥说胃肠不适要请假去医院检查，领导在批假中得知二哥一人顶了两个岗，便安排二嫂去校园护理花草。
二哥去体检后，医生悄悄对二嫂说，病人肠出大问题不能动手术了……二哥临终前吩咐二嫂说，你不要起早贪黑去田里干活了，也别太省吃俭用，有好的身体才有一切……
当我再次拨通二嫂手机时，仍然无人接听。二哥的离去，如同一片阴云笼罩在心头，我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二嫂，而且担心她那瘦弱的身躯会在岁月的风雨中不堪重负。记得二嫂生二胎后，天天忙农活。有一次她把三岁的侄儿放在娘家给母亲带，结果被邻居小孩用瓦片打中脑门没治好就成了哑巴。老二的不幸如同晴天霹雳，让二嫂的世界瞬间崩塌。她无数次在深夜里独自流泪，质问命运为何如此不公。二嫂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她还想用自己的双手为三个儿子撑起一片天。我能理解二嫂的苦衷，毕竟这种打击对母亲来说是难以承受的。
时光悄然流逝，二嫂的三个儿子如春笋拔节般长大。生活虽崎岖艰辛，现也能过上小康的生活了。在我的印象中，二嫂什么苦都能吃，唯有不能让小孩受委屈。她宁可自己一人在田间劳作，也不要三个儿子帮忙干活，所以她活到今年七十二岁了，每到秋收季节，她就会早出一身汗晚沾一身泥回到家。现在二嫂的母亲也日益苍老，她经常抽时间回娘家探望陪伴和照料。即便自己忙碌，二嫂也不忘母亲常年对她三个儿子的关心和照顾。二嫂每次回娘家时，总是脚步匆匆，脸上带着关切，一进门就开始忙碌起来，为母亲整理床铺、陪她聊天。后来二嫂常对她的儿孙说：“你们是外婆照顾长大的，我去田里干活，她一天会来家里好几趟。现在她老了，我们要常回去看看她。”
正想着，手机突然响了。屏幕显示是二嫂来电，只听二嫂喊叫着：“喂，你今天怎么有空打电话?我刚才还在和同事说，我小姑现在厦门带俩孙女很忙，不知今年国庆节回不回来?” 我说：“正想您呢，回去看看您身体累垮了没有?”嫂子笑说：“你公公婆婆都八十多岁了，有空回去看看他们吧，昨天老板还说我们这些年龄太大的阿姨，过节后要辞退，我是闲不住的人，整天干些浇花拔草的活又不累。”
二嫂是一个勤劳能干又勤俭节约的人，她在工作中总是充满干劲，从不抱怨辛苦。记得2010年，我在机关物业处的监控室上班时，台风把全市的树木都刮得东倒西歪，二嫂一会儿把树扶起来，一会儿鼓励大家一起加油。她的乐观和积极感染了每一个人，让原本疲惫的同事们又充满了动力。而且，二嫂还特别喜欢在同事面前夸奖我，所以我只记住二嫂的好。
我问二嫂说：“您还要照顾老娘不是很忙吗?”“她中元节前就走了。”原来我又有两个多月没联系二嫂了。望着窗外，我仿佛看到二嫂还在忙碌的身影。她的故事，是生活的颂歌，也是亲情的华章。愿时光如同温柔的流水，缓缓流淌，让二嫂的晚年充满宁静与幸福。
2024.09.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