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我等受罚抄写《邸报》,一式四份,皆须以蝇头小楷书就。此类《邸报》,由大明京师“通政司”传抄发行,系阿爷从布政使汪可绶大人处、按察使李天麟大人处每日借阅得来。四人逐行抄录如下:
万历四十八年五月廿一:
上谕:两广总督刘尧诲奏:拿获拒捕倭寇审办一摺,此案广东海匪首领马希山在沿海各地迭起抢劫,复敢聚众抗拒官兵,实属造反。经属县官军奋力围捕,铳矢格毙匪徒吴豫等数百人,马希山逃匿。委员严加根究,仍饬该府县会营严缉在逃各逸匪,务获究办。并严令通缉余匪,毋使藏匿。所有此兜拿匪徒之查办速决者,酌保数员,侯朕施恩,毋许冒滥。钦此。
户部奏:旧例,岁征金花银一百万两,续增买办银二十万两,每年共一百二十万两,皆供皇上赐赏之用。但近年金花拖欠数多,已借过备边银计一百余万两,尚未补还。今年二月,奉旨减免带征等项本色绢布一百四十二万七千二百余匹,本色颜料、蜡、茶三十三万七千一百六十余斤,起存本折各项银一百零三万六千六百余两,本色粮米六十五万五千二百余石,马草一百七十七万九千一百三十余束。另有未入考成拖欠钱粮,约计本折尚有二百万余两。岁入艰难,恐难照数征取。
大学士申时行疏:今有四害,一是催科赋税急迫,二是征派不断加增,三是刑狱日益繁多,四是用度日趋侈靡。民生未安,治效不见。其因有二:一是上下政见不一,二是诏令不行。不仅害民生,且害国家。今欲安民治道,必须“可行则行,当止即止”,不能该行而不行,当止而不止。而欲使诏令之行,则必须从严稽查纠察,不准拖延玩怠,杜绝送礼托情,明确职责,从严治官。同时,在朝廷,痛加节省费用:在民间,大力开垦荒田,禁止权豪势要之家侵占民业。
南京礼部尚书袁洪愈疏:以往由于屯政修举,故沿边兵马之费取于民运盐课屯田而能自给自足。自从屯政败坏,田额旧籍紊乱无存以来,将领不尽心督责、军士游惰成风,间有贫苦的士兵开垦尺寸之地,尚未收成入口,而已先报官增收税银,使之不沾实惠。更有甚者,不才将领还将肥沃屯田公然侵占,坐夺田亩之利。致使屯田荒芜,兵饷不足,盐法不行,商人受困。请申令各边总督、巡抚诸臣共图长久之计,将屯田、盐法悉心区划,清查屯地,旧有的照旧征税,新开垦永免起科。同时招抚商人,愿自备工本到他处开垦屯田中盐者,听其募人垦植、输纳本色。不许将领隐占屯田、势豪侵吞盐利,阻坏盐法。以期屯盐相济,边疆永固。
翰林院侍读赵用贤奏:天下财赋,东南居其半。而嘉、湖、杭、苏、松、常六府,又居东南十分之六,其他舟车诸费又六倍于他处,东南实为天下财赋之源。而自数年以来,拖欠钱粮日多,小民嗷嗷,十室九空。原因不独在征赋之日增,而在科派之无别,使重者益重;其弊不独在征输之日急,而在隐漏之多端,使困者益困。其中主要的有,田赋之数、混派之弊,征税之则,蠲免之条、偏重之派,派剩之目,白粮之运,兵饷之实,折银之例,荐积之重,荒田之核,征敛之欺,经役之累,积谷之例等。
……
如此逐条抄录《邸报》,无非都是些皇家宗族开销、地方赋税钱粮、内阁首辅张居正诸事。正觉无趣得很,又一则新闻跃入眼帘,似曾相识:
户部给事中刘文炳言楚事疏:楚民所不堪命者,又有潞府庄口一事。大一岁惟正之供,民所乐输,即被灾伤,皇上亦加赈恤。独潞府之租以养赡为名,虽大荒极灾,原额不减一粒。秉朝以潞府租课加派业甲,非刑拷禁,加以绝食。武昌知府张一谦质其军伴,秉朝率人凌淬之。刑部给事中杜士全亦言恶挡酷刑相袭,如秦之永辽之淮,淫用非法,至有活钉棺中、通死、套死、折胫、断肛之刑。或谓潞府游戏无度,携娼乐、裸男女杂坐。左右有忤者,锥斧立毙、或投喂猛虎、或加以炮烙。或谓河南有妇人童氏,自称潞王原配,已死于狱中五年。此事举朝无敢直言,朝野诸多议论不止,望皇上明察。
细读再三,我忙唤道:“大家快来看看,此则新闻,貌似旧闻,我记得曾经抄录过,一时却又想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