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厂一年多了,星期天上午,还经常到柴桥卖柴。下午,去山上砍柴,以补贴家用。那天下午,穿着补钉加补钉的衣裤,脚踏一双草鞋,背一柴刀竹篓子,我徒步公路上,准备去山上砍柴。忽见前面有个熟人,正想躲避,她突然回头喊我的名字。我穿成这德行,当时很尴尬,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她却陪我走了一段路,说是去昆亭亲戚家办事。人,在穷酸的时候,就怕见同事,特别是女同事,见到自己穷的样子,真的很自卑。
当我离厂去当兵的时候,厂里有几个男男女女同事来送别,其中就有她。那会我才十九岁,也没太在意。
我到部队后,听说她去上卫校了。
我这次回家探亲,她正在镇中心卫生院实习。碰巧,她的院长我很熟,前天晚上他家买房子,他喊我一起去了。过去,乡下的老房子买卖,写个房契,双方签字盖章,很简单,我就帮他一起完成了。借此,我去找院长玩,正巧碰上她了。叙旧时,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两张票,说:“晚上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正中下怀,我说好的。
时光过得特快,准备回部队前一天,我去和院长告别,他却语重心长对我说:“经常有小伙子请她看电影,你要慎重考虑哦。”他是从部队转业回卫生系统的,过来之人提醒,我摆在心上了。
回部队后,我再三权衡,自己条件差:一是长相一般,二是海拔低,仅有1.67米,三是家里穷。而她,父亲在宁波城里当厂长。我在厂里的时候,主要业务是靠她爸爸的。再者,她长得眉清目秀,很漂亮。一种自卑感油然而生,心里决定:一封信也不写了,好自为之吧。
过而立之年了,我一直单着。一起入伍的战友,一个个都结婚了。我越来越自卑了。
有一次,我到A城参加文学期刊的笔会。在我发言的时候,有个女孩递给诗人叶坪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在发言的是王国成吗?”他给我看了一下,写上一个字:是。又递了回去。
会后,她向我自我介绍,我才有点自信,找到了脱单的机会。我嘲弄自己:大器晚成呵。
1988年春天,我下水面舰艇部队体验生活,舰艇靠在普陀山军用码头三个月。星期天,没事就上普陀山景点玩。感觉景点都玩得差不离了,我就问司务长:“还有什么地方值得一玩?”他指点的,我都去过了。他一拍脑袋,说:“你可见过庵里的那个漂亮尼姑?”我说没有。于是,带几分好奇,周日就去看了。
翌日早晨,我们几个爬行在山间小径。一路紫气袅袅,淡淡的海雾被裤管抽成细丝。云雾缭绕中,一块巨石耸立,一粒粒亮晶晶的朝露,粘在石壁上,我感觉,尼姑庵就要到了。
来到庵前,尚不见其他游人。庵门敞开着,两只香炉,默立院中,香气绕绕,香味四溢,木鱼声声,庵更静了。
我们踏着地上留下的扫帚痕迹,几双眼睛都在寻觅漂亮尼姑。见过几位尼姑,觉得都不是要见的那位。一位头戴面纱,身着棉麻灰色僧袍,简约朴素地走出来,感觉气质高雅。她提着小水壶,浇长条石阶上的花盆。杜鹃、蔷薇、
海棠,开得正盛。我就问了一句话:“这花是你栽培的?”
她一惊,点点头,就回房去了……
不久,我写了一篇《尼姑与花》的散文,发表在舟山日报“海潮”文艺副刋上。作为一个普通笔者,愿那位漂亮尼姑从旧的创伤中走出来,这事算是结束了。
等我回到东海舰队机关,在莫枝镇上,碰巧遇到原厂里的同事,他说她到普陀山做尼姑去了。我心里一惊,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五味杂陈,我莫名其妙的内疚起来。原来,那天碰见的就是她。
正常人生,婚恋的滋味都会尝到的。过度的自卑和自信,都会影响每一个人的幸福与否。为了人生少一些遗憾,不亢不卑,也许才是最佳的途径。即使错过了太阳,还有繁星闪亮等待着你。很多时候,说不清谁走进谁的心灵深处,如果不是恶意的背叛,是不是可以彼此饶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