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匆匆，转眼我也五十多岁，已不在年轻了。就在父亲节来临之际，我仰望星空，忽然想起在天堂那边高大、威严、正直的父亲。
父亲出生在旧社会，过去那个年代讲究“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因此，打小父亲就被爷爷送去读私塾，并对他管教甚严，想让他光宗耀祖。后来，身上戒尺和鸡毛掸子没少挨的父亲，真的有了出息，成了材。不仅有文化明事理，而且还写得一手好字，就连算盘也打得精熟，在村子里可风光吃香了。
只要逢年过节，远村近邻都会来找父亲代写春联或办喜事记帐理事。特别是过年写春联，家里来人进进出出，比过年还热闹。可苦了父亲，他得从年二十七起就要挽起袖子，拉出自家的一张大桌放置院中，摆上毛笔、墨汁、剪刀和一把剪好了的一拃长麻绳，便开始义务为乡邻们写春联，几乎能忙到年二十九下午。那年头欣赏手写春联，讨个“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好兆头。
这几天，是父亲最忙最累的时候，也是我跟在他后面忙成了小神的时候。每天只要门一开乡邻找进来，我也不让父亲叫，就主动过去倒上一杯茶或者递上一根烟，邀请他们坐到旁边的大板凳子上等。这边父亲接过客人手中的空白红纸，先一一折叠好，再拆开重新铺在桌面上，纸头用一块条石压住，才动右手拎起架在墨汁碗沿的毛笔，轻蘸一下墨汁，随即又提起来在碗沿上刮一圈，便开写了。与此同时，他会跟我对视一下眼神，我便心领神会地上前伸出两只小手，赶紧捏住他推过来要写春联的红纸头两端。父亲才动笔一边写，我一边看着，两手随着他的手势往后拉扯着红纸角，来来回回，配合得相当默契。
待一阵墨香飘过，父亲一直弯着的腰直起收笔，一幅春联就算写好了。这时的我不敢怠慢，遵照父亲的口令双手扯平纸面，防止墨汁印染。然后再转身把春联平放到地面上，或者放到提前备好的平面长板凳上，等阴凉晒干。最后一个环节，就是父亲一幅一条地收拾起来，再每家每户地分开扎好，接着把他们一个一个招呼着送走。完了，回头再继续叠、拆、写，乐此不疲。
如果说写春联是个苦差使，那乡亲们有个红白喜事，喜欢请父亲过去记礼单和理帐薄，吃喝奉着就算件美差了。确实，红白喜事末了，每家都会送两包烟、一条毛巾、一块香皂等礼品答谢父亲。富裕点的大家庭，还会多送一袋糖或者一包果子，回来打发家中的孩子。小时候的我，就没有少吃这些稀罕的糖果零食。
过去那个年代的父亲，因能写会算，人缘人品又好。刚走出私塾学门，就顺利地参加了工作，并时任区“公社”的保长一职。放在现来讲，就是当掌握财政支出核算的会计师，有些经济实权。可是父亲一心为公，即使珠算打得再好，也不会打自己的“小九九”。当时，家里的家“底子”薄得可怜不说，就连哥姐也没沾上父亲能开个后门，找个工作不干体力劳动的光。
过惯苦日的哥姐要结婚成家了，节俭的父亲在置办家俱和嫁妆时，专门请了庄上的老木匠，放倒家屋后面的几棵大树，简简单单地做了几把椅子、一个箱子、两个床头柜和一个洗脸架。先刷上一遍桐油，等干了，再涂上一层便宜的大红色清漆，就把哥姐的婚事给简办打发了。父亲生活中的威严节俭，工作上的认真清廉，也使我们兄弟姐妹受益匪浅又清贫连连。但这一切，也成了父亲自己在当时的“公社”和“大队部”之间，能游仞有余地来回调动的“资本”。
我大哥命苦读书又晚，连小学都没念完，就被响应“不爱红装爱武装”号召的父亲，给送去几千公里外的山东当了三年兵。在部队里大哥因识字不多，被安排在后勤部当厨子，还好学会了烧饭炒菜。后来转业回来，靠自己的手艺谋了一份大饭店后厨掌大勺的活计。
二哥的运气稍好些，赶上了过去那个年代能顶职内招的政策。在父亲还没完全退下来之前，他初中没毕业就先被安排进了区政府的农机站，当了一名普通机修工。说到底，就是干又脏又累的学徒磨炼人的活。好景不长，技术还没练成学熟，又被父亲给请回去学习“大寨”去了。说白了，学大寨就是送到城西湖修河堤打坝子，干苦力劳动锻炼了几年。
等最小的我成家立业，有了工作，父亲也早退了下来享天伦了。可他偏偏因积劳成疾，医治无效，安祥地走了。事隔多年，每当我们兄弟姐妹相聚聊天时，我有意问及哥姐过去的往事，怨不怨父亲的无情与不爱，他们都会摇头笑答我。
“怨什么?他老人家一身正气，两袖清风，都怕他的威严，谁也不敢怨呀!真是怕是福，清才正。”
“过去那个年代的父亲，心明如镜和清贫如洗，如果学会了打自己的‘小九九’，他也干不干净那么多年的基层干部。”
“是呀!他老人家一生平凡清贫廉洁，这就叫平淡是真福，心净人自安!”我安慰着哥姐，也在安抚着自己思念父亲的虔敬之心。
这就是过去那个年代的父亲，他是“正气一身，清风两袖”受人尊敬的老党员、老干部。也是我一生学习和做人的榜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