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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他:端阳节前的一碗荤汤面

  • 作者:萧天策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4-06-08 11: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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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六月六日(周四),多云间阴有小雨。我车限号,时逢夫人休假,再有几天就端阳节了,于是决定提前回老家去看望留守的二爸。老态渐显的我磨磨蹭蹭九点才出门,夫人驾车,我把副驾放倒补起了瞌睡。到土桥场口时同学周伟来电话把我吵醒了,说是三个同学就等我下午学习108号文件。哎!小人物的世界里也总有推不掉的应酬啊。

      二爸八十岁了,一个人在家,佝偻孤单的身影令我凄然。想想八十年代,那时好大一个家庭啊!有二爸二娘、幺爸、大弟小刚(长住中江)、二弟陈龙、四弟陈治、大姐和我。其时二爸就算不是土桥区的首富,在大安乡当无出其右者。二爸掌握着三个砖窑,在鼎盛时工人、徒弟有三十来个。有时候吃饭,家里也有车水马龙繁忙之景象。那个时候的二爸,走路带风,备受乡里的尊崇。乡里的第一辆自行车是二爸的,第一台电视机是二爸背回来的。家里买肉是五斤十斤的买,买鱼的节奏更夸张——两蛇皮口袋(装化肥的)。时事变迁,除了幺爸过早离世,所有的人都还在,兄弟姐妹都各自成家,天各一方。唯有二爸故土难离,守着保管室,守着他那几十个小生命(鸡鸭狗)。兄弟姐妹都有出息了,谁家能容不下他一个瘦小的老人呢?一个人啊,曾经的最高光到而今的孑然一身,倔强依旧、坚强依然。

      说来也奇怪,夫人本是外地人,对我的父亲、保保、二爸这三人倒是尊敬异常。父亲和保保先后过世,对健在的二爸她倒更是有心得紧。在街上夫人自己去给二爸买他喜欢喝的酸奶、糕点……我开车去市场买了三斤鲜肉。夫人问我买肉做啥?我说要给二爸煮一碗荤汤面。夫人让我给二爸打个电话,告诉他老人家我们回来了,我说算了,二爸养了那么多小生命不会外出的。不打电话,何尝不是给他老人家一个小小的惊喜呢。

      大过节的回去看老人,何以要给老人煮一碗荤汤面呢?在我这里是有特殊意义的,因为二爸煮的荤汤面在我儿时那样的香浓可口。时至今日,荤汤面在我眼目中都还是一种奢侈美食,我的最爱。当二爸用箩筐把我从三大队周后都家挑回倒沟时,我就特别眷恋二爸。二爸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妥妥的小跟班。二爸去赶场了,我会跑到公社的拱桥头去等二爸,看到与二爸仿佛的人,还很激动很冒失的跑过去,抱着人家的大腿喊二爸。那场景窘迫至极,那人还会摸摸我的头问我二爸叫什么名字。二爸去干湾烧窑和幺爸倒班,当幺爸出门时,我就跑到院子后面山下的竹林去站着,等啊等啊!当二爸从马山梁子的小径下来时,总有好吃的美味儿带给我。有时是烧好的红薯、有时是连壳一起烧好的包谷、更绝的还会有用南瓜叶或牛皮菜叶包着烧熟的老鼠肉……那红薯的滋味我就不说了,很多人都知道;那连着壳在窑炉烧出来的包谷,好些人就没吃过,那是介于煮包谷和烧包谷之间的美味儿,你品,你细品,可以发挥想象力;至于菜叶包的鼠肉,今天的肉食者抑或觉着恶心,其实不然。(在那个物质还不丰富的年代,没有多余的油水,有一点点剩菜剩饭都拿去喂自家的猪狗了。没有现在所谓的潲水肉,猪吃的是野草、红薯、苕藤、牛皮菜、包谷粉、米糠。老鼠也没有下水道可爬,乡下的老鼠会把地里的红薯啃成一个空壳,会顺着包谷杆爬上去把成熟的包谷啃成残兵败将,地里的花生啊小麦见啥啃啥,更可气的是种的棉花还是青果子的时候略带甜味,它也不会放过。)剥开外面烧糊的菜叶,鼠肉白里透红还冒着热烟香气撩人,令人口水直咽。鼠肉抹了盐,腹中那坨猪油早就浸入其中,入口有盐有味又香又滑……

      到了端阳节,三爷爷家多了两个人,一男一女说是从简阳过来的。给三爷爷买了好多东西,还有李子(那时候倒沟附近就没有李子)。我一直在三爷爷家门口玩,拿到了几个李子高兴得不要不要的。跑回去问二爸那两个人是谁,还给我李子吃。二爸告诉我那是三爷爷的大女儿嫁去了简阳,因为端阳节到了,回来看望三爷爷三奶奶;后来素容姐姐出嫁了,端阳节也回来了。再后来我就知道了:端阳节时嫁出去的女儿多半会回娘家看望自己的父母,用现在的话来说就叫做送节,而且端阳节前后李子也该成熟了。我家端阳节就没人回来,虽然我的嬢嬢也嫁去了简阳,端阳节也总不见她回来,或者是因为爷爷奶奶都不在了的缘故吧。而今我长大了,也像嫁出去的儿女,过节要回去看望一下二爸。

      那个时候我皮得很,没有最皮只有更皮。在二娘和幺爸那里,十八般大刑都在我身上用遍了,还是收效甚微。不管二娘、幺爸怎么收拾我,我都尽量做到不流泪不投降。唯有二爸,不乱骂我,不用脚踹我。当我把整个院子弄得鸡飞狗跳时,二爸 总会很快把我抓回家,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给我头上来个暴栗,仅此而已。可就二爸这挠痒痒的轻轻一下,我就委屈得泪流满面一发不可收拾,与二娘、幺爸收拾我时的景象迥异。第一次记住荤汤面就是上面情形的再现,那天也是快到端阳节的前几天,因为二娘说,过几天要炸油坨坨吃了。午后二娘背着二弟出去了,二爸和幺爸在砖厂,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和小伙伴们玩耍。我看到祖祖(三爷爷的父亲)房子上有几只麻雀跳来跳去。祖祖的房子在院子正屋的左角处,其时祖祖也正坐在屋檐下养神,那个时候祖祖也该有八十岁了吧。我捡起两块石头,想把麻雀打下来烧着吃。第一块石头没准头,劲儿小了没够着,石头顺着瓦沟滚了下来,差一点就掉在祖祖的头上。这可把祖祖吓坏了,祖祖大声问我在干嘛?没有理会祖祖,我看到麻雀受惊,噗嗤噗嗤迅疾飞开,似是没发现危险,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又落回了原处。就在这时,我猛一扬手,第二颗石头已脱手而出,这次劲道有了,还是准头不够。就听“咵”的一声,石头打烂了一块沟瓦,然后又是“夸擦”的声响,石头和破瓦掉进了屋里。然后就听到尖尖脚的祖婆在惊呼,然后就是在家的爷爷奶奶叔叔婶婶都出来,然后就是身边的小伙伴们一哄而散,还一蹦一跳的欢呼:刚娃把祖祖的房子打破了,刚娃把祖祖的房子打破了……群情激愤、众怒难犯啊!我给吓蒙了,知道闯了大祸,转身就跑。刚跑两步就一头撞在一个人的怀里,完了!抬头一看,竟是二爸,我是既惊且喜。惊的是这事竟被二爸抓了现形,喜的是有二爸在我不会被群殴了。其时二爸刚从窑上回来,可能事情闹得太大,二爸已知大概。我刚想再跑,二爸右手一抄抓住了我的小胳膊,老鹰抓小鸡般把我拎回了家。然后就挨了一个轻轻的暴栗,然后叫我站在堂屋思过,二爸马上去了祖祖家。我听到了没有发生其他问题,二爸对祖祖说:“嗲老者,等哈我来给您把瓦换了,这哈我回切收拾他娃娃!”我以为这次自己会挨安逸,二爸回来看我还在抽泣,他就样子做得很凶,骂我在板命,却也没有再用刑了。然后二爸给我说了三个字:切烧火。

      我温顺地坐在灶门前的小板凳上,磨磨蹭蹭的抓起了一丢丢毛柴,拿出洋火,一边抽咽一边点火……二爸麻利的从钉在墙缝的木桩上取下一块肉来(想是二爸先进屋挂肉,后出来捉我的现形吧)。很快的,我的锅还没烧辣,二爸就切好了一堆肉,还有姜丝……不一会儿,我的泪水还没干,屋里就肉香弥漫了。二爸先把肥肉放锅里炼出油,再下瘦肉,翻炒几下,香气出来了放盐,再翻炒几下,用瓜瓢在水缸中舀了两瓢水倒入大锅中。许是怕水多了,第二瓢水倒了三次:第一次多,第二次少,停了一下,似乎在看水量,又倒进了少许,最后把剩下的水倒还了水缸。放入姜丝,撒几粒花椒,盖上锅盖。那时候的锅盖原本也是一口锅,只是比煮饭炒菜的锅略小两分罢了。二爸弯腰看了一下灶火,拿过一把柴添进去,对我说:“娃娃,这哈火烧大点。”然后就出去了,不一会儿,二爸回来了,手里有一窝香葱,一小把新鲜的红薯苗尖(那是种红薯苗剩下的,经常浇水可以割来喂猪,再浇水还会再长。嫩嫩的苗尖可以食用,炒菜凉拌做挂面的伴菜都可以。)水开了,蒸气出来了,香气又出来了,有肉香、姜香、花椒香。熬一会儿,等到汤有浑色,二爸把挂面下锅,面条下锅后我就得烧五雷火了,因为二爸说过,火候不够面条不好吃。等到面条熟化时,汤更浓了,香味也变得粘稠起来。待得二爸把洗净的苕尖下锅,就不用添柴了,二爸会舀一点汤在碗里,轻轻的吹几下尝下味道。这时候的味道单指盐味,不够的话添点,够了就撒点飞马味精,然后再倒一点点中坝酱油和醋,拌匀了,撒下葱花,捞面出锅。见二爸捞面我就去拿自己的筷子了,拿到筷子我就站在灶边望着。这时候二爸就开始教导我了:“娃娃,以后不要这样了,万一石头打到祖祖咋个办……”两个大碗,只看二爸这碗一夹那碗一夹先把面捞净,锅里就只剩下肉和汤了。二爸又用汤瓢在锅里沥肉,你一瓢我一瓢,我乐了,喉咙里伸出了爪子,心甘情愿的的回复着二爸的教导“嗯、嗯嗯、嗯嗯嗯……”

      一大碗荤汤面下肚,我的快乐又回来了,那个暴栗也早到了九霄云外。吃撑了,得出去走走,也不知道二爸是怎样去善后的。我挺着大肚子走到堰塘边小石板上,不讨人喜欢的昆言哥哥看到了,说我是“死肚翘”。我不喜欢这个大我十来岁的昆言,因为他骗过我。一次他骑车去赶场,带着我说给我买天鹅蛋吃,结果呢,到了街上他说天鹅蛋卖完了。我倒不是因为没吃到天鹅蛋生他的气,问题出在我小就得坐三角杠。人家小孩都坐三角杠,横坐的,我没坐过,是骑坐在杠上的。不知道是昆言本身不知道还是有心没有提醒我,以前的石子路,我骑坐在三角杠上,把我疼得难受得哟……万幸小蛋蛋虽有红肿没有爆浆……还笑话我“死肚翘”,本想骂他几句,想起了荤汤面和二爸的敦敦教诲,也就免了,只是觉得不应该再让二爸操心。少不更事,转天就忘了,有人骂我皮时用上了最夸张的形容句:天上都有你娃儿的脚板印!于是暴栗、荤汤面、二爸的敦敦教诲在我儿时多次重复。后来长大,暴栗没有了,教诲还偶能听到二爸重复,荤汤面却一直陪伴着我。我爱荤汤面,自以为荤汤面就是我的拿手戏。

      当我把把车开进保管室的院坝,看到二爸正在院坝边桃树下佝偻着身子,用剪刀割革命草,二爸要把革命草切碎喂鸡鸭。夫人开门下车时,二爸抬眼望过来,许是年老了,凝视片刻,脸上露出来笑容:“芳芳回来了!”我坐在车上,关注着二爸的神情。夫人过去搀过二爸,到车前,夫人开门拿东西,我也下车。夫人提着东西和二爸上石梯,我打开尾箱,把两百块钱插在了酸奶盒的缝隙中跟了上去。“二爸中午吃啥?”我问。“你说吃啥就吃啥。”二爸答到。“我给你煮荤汤面”、“要得要得。”我切了一斤多肉,大块大块的,瘦肉怕二爸嚼不动,加盐加苕粉以料酒搅匀。照着记忆中二爸的全流程煮了一锅荤汤面,奇迹的是伴菜还是苕尖。夫人不吃荤汤面,独爱土桥的凉粉。我拿过两个不锈钢盆,面是二爸一夹我一夹,肉也是二爸一瓢我一瓢。满满的一大盆,我是吃得酣畅淋漓,二爸动作不及我快,倒也驾轻就熟不遑多让。白肉肥而不腻,瘦肉香软丝滑,面条有滋有味,荤汤面的的精华不在面,也不在肉,就更不要说伴菜了,精华所在是那汤,我姑且唤为销魂汤。当我端起盆子喝完最后一口汤,美感满足感妙不可言,美中不足的是挺起的肚子又成了“死肚翘”的模样。今天有二爸、有我、有夫人、有荤汤面,没有暴栗、没有教导,有的是二爸的微笑和赞语……

      自思量:这碗荤汤面比带着二爸到春兰饭店去搓一顿来得有意义!这碗荤汤面见证了二爸的中年我的童年、二爸的老年我的中年;这碗荤汤面是叔侄间几十年间共有的味道,我想自己总会把这碗面的做法让儿子学了去、传下去……及至临别,我告诉二爸酸奶盒缝里有点钱,二爸说好,还说什么越用越有。听到这话我心有悸动,以前虽然每次都给点钱,二爸总要推让几番,说我还在养儿子不容易之类的话。似今天这般慨然受之倒是初次,看来二爸确是老了,看开了想透了,不再拒绝子侄们,两代人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呢。我在想有时间尽量多回去回去,能为二爸多煮一次荤汤面也是一件身体力行善莫大焉的事儿了吧……

      20240606於赵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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