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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谷子:废墟下的文人

  • 作者:毛新萍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4-06-08 11: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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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辑:亲情之情

      一块老上海手表

      一个人一生记忆力是有限的,作为平凡人,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让你没齿难忘,能勾起人回忆的往往是某一个似乎已经忘掉的人和一件什么物什。

      我有一块老上海手表,按年龄这块老手表已有近40岁了,每过一段时间,我会把它取出来用纸巾擦一擦,上一上发条,看着那秒针走上几圈,把表贴近耳朵,让“嘀答、嘀答”的声音进心之门。它像一位熟悉的旧友,与我重新贴近,我们的呼吸和脉搏又亲密地共融。每当此时,我不禁要重温与它共同生活的点点滴滴。

      1971年,是我刚参加工作的第二年,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春天,我回家休息看望父母。爸妈问长问短,基至连每天的作息时间、是谁喊我们起床、迟到过没有等等,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离开家回单位那天早上,妈告诉我一个事儿,说“我与你爸商量准备给你去买块手表,不能迟到,迟到多了会被开除的……”我心中一喜,接着是不安。那时手表、自行车、缝纫机“三大件”,是那个时代有钱人家的象征。我家是小镇上有名的穷户,大哥当兵,二哥在居民街道上做点小工,姐姐正上大学,一家人仅靠父亲的皮匠手艺弄来的几个小钱生活,能不饿着冻着就算不错了。说实话,我做梦都未曾想过去戴个金属制成的手表。

      过了一个多月,母亲上城来看我,她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给我说“打开看看”。我一打开,竟是一块崭新的手表,母亲说这是托人专门从上海带回来的。我问母亲“多少钱?”母亲说“120元”。120元?什么概念?相当于我十个月的工资,相当于父亲给顾客打下的2000个补丁……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在母亲的爱抚下慢慢戴上这块上海表。后来打听,上海表是当时全中国质量最好的手表,价格也是最高的。我理解,母亲是个一生爱面子的人,她不会让他的儿子在众人面前掉底,这代表一种身份的高档东西是她的荣誉和骄傲。

      在刚戴上手表的那段日子里,我像沉浸于一个节日中,心里的高兴劲和幸福感比天上的太阳还明亮还温暖。每天睡觉前把手表从手腕上解下来,平放于枕头边角的底下,夜深人静时表的嘀答声穿过枕头传进耳中,听着这有规律的声音慢慢慢慢进入梦乡。第二天起床时,披上上衣,坐在床上,第一件事就是取出手表,先听听那悦耳的律动,再用手帕把表面表背表带擦个干干净净。然后穿衣起床去上班。有点奇怪,原来没手表,每天早上起床都得值班员喊醒,有了手表后,到该起床时就自然醒来,不需要人叫了。时间形成了概念,人的生物钟也跟着作了调整。所以,从有了手表后,不能说从没迟到,可以说是很少迟到了。那个时代物质虽然落后,但政治思想工作为第一要务,谁要是犯了一点小错误,就会上纲上线,严重点的还要站在众人中间低着头受教育挨批判。让你在好多年都抬不起头翻不起身。我那时还未成年,重型的打击可能轮不上,但我怕别人说:“你妈给你买的手表难道是摆设吗?”搞得不好,会让人上纲为“小资产阶级”。想到这些,我的自觉性和组织纪律性就在自我约束中加强了。一块手表比一本书、一个电影、一堂课、一个领导、一个长者、一个老师的教育更有效,人的素质也随之提高了。很多年后,在“迟到早退”已不是什么大错误的时代,我都能做到准时上班、准时到会,把迟到早退作为一种人的耻辱。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品质、作风,小一点说,这是一种习惯。是那个年代养成的好习惯。

      1971年9月,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大哥因公在部队光荣殉职,被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追认为中国共产党党员、革命烈士,大哥不满21岁就离开了人间,他从18岁当兵坐着轮船离别故土离别亲人后就再没回来,连尸骨都没回来。母亲高风亮节没向组织和部队提任何要求,并且不当外人掉一滴眼泪。坚强的母亲应邀去各中小学作报告,深夜就跑到河滩上去哭、喊大兄的名字,大兄是被汉水上游的洪流吞噬的。父亲虽沉默寡言,不把悲痛放在表面,但他经常魂不守舍,做活时常反常地让锥子把手指刺得鲜血直流。母亲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于是,母亲作出了个决定:搬迁,到另一个地方做新房,离开这叫人伤心的老屋。听说拆屋的前一天,家里除了缸里还有一碗米,没有分文,母亲懂得“不破不立”的道理,拆了屋,母亲四处错钱,亲戚朋友街邻都同情我父母丧子的惨痛,纷纷出手援助,大帮小贴,不到半年时间,一栋两间的新砖瓦房盖起来了。悲痛暂时缓解了,但一千多元的债务却让父母深感不安。据说那块手表钱也是借的,还未还人家。父亲在建房现场守夜,十冬腊月,北风凛冽,篷不挡寒,几个月下来,父亲染上了支气管炎,再发展到肺气肿、肺心病,不到68岁就溘然而逝。那时吊一瓶青霉素也不到二元钱,可父亲坚决不上医院,一发病就喝很多盐开水,吃生姜、大蒜,他总是笑着说这东西比青霉素管用,哪知他是为了节约钱还债。父亲死后,我听母亲说,当时完全可以请个人帮忙守夜,一夜只要几毛钱,可父亲算了笔帐,一天几毛,半年下来就是一百几十元,比那块手表钱还多。为了节省一块手表钱,父亲丧了命。可以说,是父亲用他的生命换来了这块上海手表。这块手表也是对父亲的最好纪念。

      如今父母亲都不在了,老房子也贱卖了,我是永远也回不去了。这多年来,手机代替了手表,我把这手表珍藏在抽屉,时不时把它拿出来擦一擦、上一上发条。发条多像一条血脉,它走动时,亲情就在流动相融,父母慈祥的面容就在脑际出现,苦难的岁月就如蒙太奇悠悠而过。每当看到手表,我就仿佛听到父母的话语:“不迟到,不把话人家说;人有脸树有皮,过得硬才是咱刘家的子女……”

      一块老手表让我想到一个普通又不普通的词“珍惜”。人生有许多值得珍惜的东西,但人们一般只珍惜现存的,对已不存在的却少珍惜。过去的经历、逝去的人,成了应忘掉的部分。我认为一个活着的人对故去的一切永保怀念和感激,是对已故的一种无形的延续。珍藏故人赐给的礼物,也是追念的立体方式和尊重。这块老上海手表,是我平凡的父母给予我的恩情和上一辈人美好品质的见证。

      2011.2.14

      未完待续

    【审核人:站长】

        标题:老谷子:废墟下的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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