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走在菜子湖边，总有一种亲近感，这可能缘于我自幼生长在水塘边，或与我命理五行多水有关。菜子湖听起来有点土，生在桐纵之间，却起了一个乡土味十足的名字，通俗得如“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不过在我看来，这个清水芙蓉般的“小芳”很贴近内心。
这天周末，我们来到菜子湖湿地保护区的时候已上午十点多，时令刚过小满，阳光布满了湖面，湖水静静地躺在那里，波光云影，水天一色。阳光下，视野里多了一些绚丽，湖面便呈现出只属于这个季节的生动。
一条柏油路向湖前方延伸，将湖面分为两侧，一侧是原生态湖滩湿地，一侧是人工湖和草坪。上一次来的时候是春天，绿草如茵，草坪上三三两两点缀着露营帐篷，大人们围坐野炊，孩子们在草地上嬉闹;到了夏天，草坪上又恢复了原有的宁静。右侧一处湖面上冒出了一排排的红杉林，它们在水底扎下根，枝叶却向阳而生，蓬勃向上。红杉树是属于秋冬的，它的使命就是等到初冬时节，将这片湖面染上绚烂的一抹红，而此刻，它们正在夏日中蓄积着蝶变的能量。
而通向湿地观鸟亭的是一条野草丛生的小路，观鸟亭远远地矗立在路前方天空下。我不明白，是谁非要设一道隔离围栏挡住游人，难道是让我们从围栏旁越过，能产生一种偷越私家花园的好奇心?连菜子湖畔的山花野草、飞鸟走禽们都知道，景色是关不住的，美的事物被人欣赏才谓之为美，就如一个绝色美女禁锢在深宅大院里，她的美也就失去意义。
或许是人迹罕至，路边的野草们排出参差不齐的队列，争先恐后地展示欢迎姿态，微风中夹杂着草木欢快的语言。过了围栏，就看见野葛根茎叶毫不制约的向路面上扩张着领地，没有主权的地方，谁先到谁占有。路边开得最艳的是一丛丛黄色花蕊白色花瓣的小花，每隔几步就会看到一片，看上去像小稚菊，它的学名叫一年蓬。这种野花生于寂寞，开于郊野，“冷处偏挂，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民间遇上需要清热解毒、消食止泻时，采些一年蓬煎水喝能有功效。草丛中有一团团黄褐色的果实，正竭力从绿叶中挣脱出去，就像年轻女子的饱满胸部，骄傲又不安地欲从上衣纽扣中蹦出。这么性感的果实，我以为是野高粱呢，其实它叫酸模，常见于湿地，它也是一种中草药，具有利尿、杀虫、止血之功效。还有野燕麦、益母草等，也夹杂在欢迎的列队里，仿佛在自我推介：我们的价值药典上可查，也是榜上有名的。
突然，一只野鸭从湖面上振翅跃起，在我们的视野里划出一道弧线，又落到远处的沙洲上，哦，沙洲上有一群野鸭在栖息着，很悠然自得。“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沙洲是飞禽们的美好家园。
本来，走在岑静的湖边，能听见植物的呼吸声，这只野鸭扑噜朴噜翅膀声打破了空寂世界的结界，我们的视野由之开启了动态模式。正望着沙洲入神，一只灰头麦鸡从湿地草丛里飞出，灰色的颈毛，露出白色的肚皮和翅膀，可能它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以为遇到天敌偷袭。灰头麦鸡一般是雌雄双飞，这个季节它们开始繁殖了，它的伴侣此刻应该就在附近草丛里孵卵吧。
小路尽头，湖面辽阔，两颗意大利杨树伴着观鸟亭并列站立着，在空旷的湖畔仍显得孤独，它们立于高处，俨然这片湖泽的四季守望者。观鸟亭已习惯了冷清，很少有人如我们登上观鸟台，好奇地打量着湿地世界的飞鸟群体。其实，这里是鸟类的世界，或者说不想与人有关系的世界，每年天空中飞来各种飞鸟，在这块乐土上觅食、栖息、繁衍，有小天鹅、白鹤、东方白鹳、大雁、白琵鹭......有的是以菜子湖为家园，长相厮守;有的只是惊鸿一瞥，匆匆过客。过客?我想起苏轼诗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尔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我亦如飞鸿，何尝不是观鸟亭上的匆匆过客呢!
观鸟亭上当然想到的是寻鸟。同伴贺君手指着滩地水洼里菱角浮叶上一只野鸟，他说这鸟尾巴长长的像凤凰，凌波仙子似的，叫做水雉野鸡，它是湿地精灵，属于国家一级保护鸟类动物。此刻，这只水雉野鸡踩在菱角叶上，正在专注于水中啄食，它可没有工夫看我们几个闲人。鸟雀的快乐很简单，吃饱了就感到幸福。生命短暂，它没有时间去想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复杂问题;而人呢?“心为形役，尘世牛马;身为名牵，樊笼鸡骛。”我们注定不可能像鸟儿一样自由和快乐。
目光远移，前方滩地洼塘水面上，风姿绰约的荷叶在视野里满溢开来。时值初夏，荷花处于展叶期，还没有到盛开的时节，但我们分明看见远处有几朵荷花兀自盛开着，就如绿布上点上几滴丹红，显眼得很。这些荷在我的视野里是一个平面，其实荷茎在荷叶与水面之间撑出了一个个空间，那是水鸟游弋的泳池。当然，当一只水鸟落在荷花上或荷叶里，便成了画家笔下勾勒的美图。此时看荷，我想起了一位叫荷的女孩，在那个春天里，她伴着我在舞池里绽放着热情，只是缘生缘灭，曲终最后人散，从此成为故人。花开花落，人世无常，三十五年后，那个叫荷的女子感染新冠意外死去了。如果她生而为荷，这满塘荷花，可有一枝是她的来生呢。
目光尽头，菜子湖上行驶着一艘艘商船。南水北调工程连通了长江淮河，菜子湖成了中间的一段航道，往日平静的湖面掀起了商业气息。看到水天连接处的熙熙攘攘，一颗平静的心又晃起了波澜。
湿地里的鸟，江湖上的人，我们原本就不属于一个空间。一行人离开菜子湖的时候，心情还留在那片湿地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