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士，谁能说不是呢?甚至可以是一方水土养一方珍果，象“南湖菱”，只有南湖才会有。
南湖菱连同五芳斋的粽子、文虎的酱鸭，我称是“嘉兴三宝”。这三样特产不但是我们喜欢的食物，还常常被我拿来形容嘉兴人的文化和性格特征。
南湖菱外形圆润无角，皮色翠绿，两端滑溜，并以皮薄、肉嫩、汁多、甜脆、清香而胜于其他品种。不仅可以生、熟两吃，而且可以制作糕点佳肴或是酿酒制糖。以菱肉煮杂米饭，还特别的香糯可口。南湖菱是嘉兴特有的特产，也是国家地理标志物产。
五芳斋的粽子现在成了大江南北的方便食品，浙江高速公路服务区的标配特色小吃，堂食与打包皆可，甚至是一款很拿得出手的伴手礼。
文虎酱鸭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突然风行长三角的。那时我们在台州电厂工作生活，每到春节，厂后勤部门总要给每个职工发一对文虎酱鸭和一包文虎酱牛肉。文虎的酱鸭、酱牛肉与嘉兴、湖州老底子的陆稿荐不一样，据说是文火慢炖出来的，因此肉质更细，也更入味。我女儿开口吃饭大概是用文虎酱鸭下的饭，直到去英国留学了还馋着这一口，让她妈妈给买真空包装的文虎酱鸭寄去。
我喜欢拿“嘉兴三宝”来概括嘉兴人文性格特征，意思是嘉兴人做事情就象文虎做酱鸭，靠的是文火慢炖，精工出细活，交代了的事肯定办成，并且是包你满意;他们也象五芳斋的粽子，鲜肉粽、虎腿粽、豆沙粽、栗子粽……内容包罗万象，都被粽箬包裹得严严实实，总的特点是经吃、耐饥，吃后粽叶的清香、糯米的甜香、各种内容的色香会在唇齿间留香很久很久。
南湖菱虽然也是吃的，一般吃生鲜的更多一些，吃的就是那种特有的水灵和清新，入口脆生生的，鲜中带甜，甜而含水。许多外地游客，往往是先惊奇于南湖菱的样子，然后再掏钱尝鲜。尝过鲜以后她就忘不了了，下次看到了又想回味一下。说来也怪，这南湖菱长的样子就是跟天南地北的菱角不一样，虽然也是菱角，南湖菱不长角，一只角都不长，淡绿色中夹带着一丝牛奶白，很是雅致;不长角的菱看去圆润而丰满，很有点少女般的无邪天然。只要你跟嘉兴人同过学或同过事，就可以细细地品味到她们那种与生俱来的南湖菱品相及其味道。
(二)
我跟嘉兴算是有点缘分的。
1991年1月从台州发电厂调入嘉兴电厂(筹)，这是我入职后的第二家单位。台州的人文性格与嘉兴不一样，如果说嘉兴是软糯的，台州就是刚猛的;如果说嘉兴是含蓄的，台州就是直白的;如果说嘉兴是静水深流的，台州就是轰轰烈烈的。
刚来嘉兴时在紫阳街少体校内办公，吃饭搭伙在嘉兴电力局。印象中电力局的中山路职工食堂沿街面一侧开了门，对外就是“光明饭店”。我们一帮人在食堂吃了一段时间的客饭，记忆中很是寡淡，比起台州电厂职工食堂的“山珍海味”，那个差距不是隔一条钱塘江的问题。
嘉兴作为鱼米之乡，是一块风水宝地，一年四季风调雨顺，不象台州又是风又是雨，山多地少，生活真的很辛苦。在电厂的筹建过程中，开始并不顺利，让老百姓把粮田拿出来、江堤让出来建电厂，并不是想当然那么简单。作为筹建处的一员，我能做的只有文字工作，那时写了不少文章，拍了很多照片，编了很多信息，完成了各种报告，尽着文人的微薄之力推动工程项目进展。有点影响的文字如《乍浦，来了一群陌生人》、《电啊，怎一个缺字了得》、《咬咬牙，把嘉兴电厂搞上去》等等在当时的嘉兴主流媒体重要位置发表，在地方党委政府领导眼里还有一点微波澜。曾经有一段时间由于村民阻挠，工程施工被迫停工，期间我编内部简报向主管部门报送，也向省政府每天一报。后来引起省委主要领导关注，对地方党委政府进行追责，一位常委、公安局长被问责降了级。与我来说，那时已经懂一点地方的人情世故，因此动态简报把送省政府和地方政府的时间叉开一天，先送地方看看动静，隔日再送杭州。目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做文章。但结果依然事与愿违。后来在嘉兴偶遇了这位被问责的老局长，他拉住我说，兄弟啊，你的“扬长而去”把我乌纱帽去掉啦!问他现在何处高就?他告诉我，当校长啦，市驾校校长。我连忙向他道歉。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至今想起心里还会内疚。写稿子的真希望是字字珠玑，当时呼吁政府部门重视国家重点工程建设的心情很迫切，但是绝对不希望去影响他们的仕途腾挪。也是由此开始，对于文字尤其是批评文字，再也不敢任性了。
往事如风。
再次来嘉兴谋职已经是25年后，嘉兴电力局却摇身变成国网嘉兴供电公司，职工食堂也从中山路搬到了禾兴路。上班后第一次去职工食堂用餐，属下领着我去的，一看菜单价目表，惊呆了，居然有这么多菜品。点了一碗“鲍鱼面”，才5元钱，这么便宜，试着吃吃看。一会儿一只大海碗装着热气腾腾的面，端到桌上，看样子不差。咸淡适中，面条有劲，两块熏鱼酥而不油，不是夸奖真的不错。面条吃完开始找鲍鱼，我不知道用的是干鲍发的还是鲜鲍，市面上鲜鲍也得10元钱一个呢。但是没找到鲍鱼，收碗时厨师问我味道如何?我说很好，就是没看到鲍鱼。师傅笑了，告诉我杭州的熏鱼嘉兴叫鲍鱼，鲍鱼面实际是熏鱼面。恍然大悟。
这是在职工食堂闹的笑话。25年前，职工是企业的主人，但主人的食堂真的不敢恭维。25年后职工成了企业雇员，雇员的食堂倒是化了心思、化了财力办的。据说公司食堂与吉林的一个乡村有合作，这个村种的冷水优质稻，原来是出口专供日本的，那段时间因为日本右翼的购岛行动，中日关系转冷，专供日本的稻米转供内地。因为有合作关系，于是这批稻米也成了公司食堂的特供米，大家都享受了“出口转内销”的福利。如此这般地一来，食堂成本控制成了难题。那年企业内部“依法治企”检查，食堂变成大问题。后来与检查组沟通以后采取立查立改措施，把多少年形成的习惯性管理做了调整，把合理的做成合规的，算是“为职一时造福一方”的一个实例。
忽然想到，吃五芳斋粽子成长的企业，做这点事还不是小菜一碟吗?
(三)
调离嘉兴有点快，快得自己都觉得匆忙。
也就是说，再次来嘉兴仅仅工作了500天，突然有一天上级组织部门来公司专项考察，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当时正在组织年度依法治企检查，上午参加上级的审计工作视频年会，还做了一个经验介绍。开完会老书记发来考察信息，晚上正式接到通知。几天以后，正在海宁部署迎审，接到通知下午组织谈话。然后晚上赶台州，参加第二天对台州公司前任领导的离任审计进点会。这一系列操作到位后，组织和自己给自己压的负担算是卸下来了，有那么一点无责一身轻的感觉，真的好。
之前从义乌公司调来嘉兴公司任职，自己心里是不情愿的。并不是不喜欢嘉兴和嘉兴公司，而是不喜欢这份责任。有关人事信息比任免文件跑得快，这边刚谈完话，那边的朋友们已经来电话询问，这些都成为到岗后的压力原因，以至于在公司里一天到晚严肃得一本正经，拒人千里。因此这次能够调离，心里是高兴的;如果不调离，只要岗位能够调整，一样是高兴的。
调回杭州后7月中旬的某个周末，在山庄家里休息。接到嘉兴公司老同事电话，说是要送几个槜李给我尝鲜。我一时愣怔，没有对接上他说的物品。顺嘴又问了句槜李是什么?他很奇怪，槜李就是槜李，嘉兴特产，刚采摘上市的。下午他专程给我送来，一匣三盒，每盒6枚，装在衬着锦缎的纸盒里，很精致贵重的样子。同事憨憨的有点羞涩地笑着说，你在嘉兴工作，都沒给你尝过槜李，很不好意思了!我说自己孤陋寡闻，前后10年，嘉兴的特产居然只知三宝，不识其余。
同事走后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盒，看看槜李到底是什么。
原来也就是一枚李子!
当然，这李子比我见过的李子要大得多，紫红色的果皮，上面还被着白色的果霜，虽然是装在锦盒里，却是刚刚从树梢上剪下来的。我小心翼翼地一个一个摸了一遍，挑了个手感稍软的，轻轻地揭开果皮，飘逸出一股李子特有的浓浓的芬芳，琥珀色的果肉引人入胜。咬了一小口，果然甘甜、清冽。推荐给夫人，她一样是异口同声，连声称赞。
知道了槜李的样子、尝过槜李的味道，再看锦盒盖子上嵌着的说明，才知道这是枚千年珍果，并且是李子中的李子，原产地桐乡百桃，已经有2500年的栽培史，位居我国十大名李之首。
隔了几天，这些槜李就都熟透了。根据介绍，是可以用吸管插入吸食的。但是我不习惯，还是揭皮看着吃。这时琥珀色的李肉已经变成琥珀色的李汁，依然甘甜清冽，却又带着一缕淡淡的醉味和酒香，这是熟透了的槜李味道。
据说也有把槜李称作“醉李”的，名不虚传。
(四)
槜李不是一枚普通的李子，是一枚有点意思的果子。
前些日子读嘉兴作协主席杨自强《嘉兴有意思》，知道了这枚果子里藏着的文化不一般，源远流长着呢。
话说2000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期，吴越之争越败。此时范蠡因不得志由楚奔越，越王勾践正在卧薪尝胆用人之际，范公得重用，献计勾践，越举国之最美女，获西施，经两年集训，内外兼修，炼成“回眸一笑百媚生”倾城美人。范公带上西施由会稽赴吴国见夫差。会稽至吴国苏梅也就一二百公里的路途，范蠡带着西施却是走了二年多时间。到达嘉兴秀洲地盘，正是七月流火时节，西施口渴，范蠡见田畴有李子诱人，遂采几枚给西施解渴。西施纤指轻拈紫色红李，指尖轻轻一划，樱唇微启，轻轻吸吮一小口，顿觉神轻气爽，再吮上两口，竟飘然入醉，此“醉李”来历。范蠡见西施醉态比平日更加旖旎妩媚，风情万种，一时情不能禁，遂成就一番夫妻美好。这才子佳人的不试尝可，一试难收，结果在嘉兴留连缱绻了一年有余。好日子总是短暂，范蠡终究是有使命感的人，怎么会得了美人丢了初心呢?此后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不再冗述。
嘉兴人是讲情义的，范蠡和西施走后，因为这一段故事插曲很有意思，因此挖了个范蠡湖，以纪念。流经2000年的风花雪月，范蠡湖成了公园，占地5351平方米。园中有一座水池，百米长，15米宽，相传当年西施每天梳妆，倾脂粉于湖中，因此又叫胭脂湖。湖中有螺食西施胭脂而成五彩，成五彩螺，此为嘉兴又一特产。宋代张尧同作诗赞螺：
少伯曾居此，螺纹吐彩丝;
一奁秋镜好，犹可照西施。
范蠡湖也有叫西施冢的。这又是另一种说法：西施成功勾引夫差，乱了吴国朝纲败了夫差家，勾践成功复国雪恨。范蠡携西施逃离，后来西施亡故于此，墓葬湖中。清代朱彝尊还为此写下“落花三月葬西施，寂寞城隅范蠡祠。水底尽传螺五色，湖边空挂网千丝”的诗句以叹息。这个狗尾续貂的编排，应该是为了范蠡道学家的形象完整吧。
没有想到一枚槜李上的一指印痕，刻划的却是一部战国历史，一段男欢女爱的情感故事。而《嘉兴有意思》一段一段告诉我秀湖大地上沉淀着无数的历史文化故事。杨自强主席还是《嘉兴日报》集团的副总，前文说的几篇当年的旧文字，就有经杨自强之手编辑发出的。看他的《嘉兴有意思》才知道他文史底蕴与禾城情愫之深，直悔后来跟他断了联系。
日前还在朋友圈看到了蔡老师的美文，记述他于春分时节携夫人去看范蠡湖公园的景致——
天高云淡，一时兴起，与夫人轻装简行，沿着蜿蜒于绿树掩映中的彩色网红桥散步。从西南湖到放鹤洲，再沿着湖边绿道走进范蠡湖公园。近些年，范蠡湖几经修缮，园内景观颇有改变。湖西北岸现筑有水轩一座，即西子妆台，为歇山顶抬梁式建筑。妆台北面墙中有“少伯祠”白玉石匾一块，系清光绪八年(1882年)夏立，妆台南侧湖面上有西施石雕像及“沉鱼”二字石刻。范蠡湖虽不大，但漫步期间，却让人很有咫尺千里，望不尽天涯路的博大和深远感。伫立西施妆台上，凝视眼前的一池“胭脂水”，内心禁不住思绪涌动，遂偶成几句，以抒怀古念今之情：
【踏莎行·西施妆台怀古】
烟笼妆台，幽花轻舞，西施笑貌无寻处。复仇男子自担当，图強何必佳人去。
浣水溪边，沉鱼美誉。凛然一诺无回顾。以身涉险铸风流，镌成万世消魂谱。
这个美好的季节蔡老师仅仅游个范蠡湖是远远不够的，他还应该与夫人去百桃看看槜李花开的盛景，才是不枉过了春天。
(五)
“槜李花开了”。
日前，桐乡职工文协金鑫会长微信告诉我。说来笑话，真的了解桐乡是在金鑫主席的小说里。在我的阅读里他创作的《九姑的何城故事》、《归位》和《夯基》等都是很好的乡土教材，时代气息浓郁，地方特色鲜明，人物形象饱满。据说《归位》还入围冲刺茅盾文学奖。说起来，现代文学小说家茅盾就是桐乡乌镇人，茅盾文学奖励基金就是他的版税捐献设立的。金鑫或许就是传承茅盾的如椽之笔，开启他的当代小说世界的。想来汗颜的是，在嘉兴公司任职，桐乡沒少来，为乌镇世界互联网大会保供电，更是来去频频。然而都沒有想到该造访下茅盾故居，都沒想到要会会小说家金鑫!他的小说是离开嘉兴后托人专门向他索要来的，然后先读他的书再见其人，果然是书如其人，魁梧朴实，精神闪烁，有点军人遗风。至今见过他两次，但是都沒机会深聊，内心渴望有一次对谈，谈谈他的九姑及其他心中已经写的和构思着准备写的人物。
说来也是个遗憾，嘉兴公司工会有个文联，并且是很有实力、风生水起的企业文联。我接手工会主席后留意了文联架构，但是党委书记没跟我提起对文联工作的要求，我只能装着不知道。工会经费预算也是安排的，却是点到为止了。当时如果书记有交代的话，或许我与文联的联系会更密切一些，那么与金鑫他们的神交可能会早一些。那天金鑫告诉我“槜李花要开了”，我是有点期待的，这次一定要响应李花的呼唤，到桐乡去，到百桃去，到槜李花开着的水乡平原去。
回家告诉夫人，她倒是爽快说好，又补了句可行么?她指的是眼面前此起彼伏的疫情，确实是让人防不胜防。去年在石门湾开个小会，遇上乌镇有一例输入性确诊病例，弄得大家四散奔逃。温州公司作尾兄早上离开桐乡上了高速，欣欣然回温州。没想到温州高速出口刚下去，收到通知让他核酸检测去，后来又是隔离又是健康观测，折腾了半个月，把他整得颠来倒去。不说新冠乱了世界，世界肯定会因新冠而失去日常。每每看到公开发布的一些确诊病例的流调轨迹，一次次地让人翻江倒海，大时代里许多人活着真的不容易。
据说槜李花开的情景还是蔚为壮观的：远远看去，犹如平地卷起千堆雪，逶迤百里，逐浪排空;若是春光明媚，则是燕飞莺语，嘤嘤嗡嗡，喧闹得很，雨日里又是另一番景像，沾衣不湿槜李雨，一树树的晶莹剔透，更是优美雅致。如果捎上两壶槜李酒，花下一醉方休，梦游吟留，那是别样情趣了!
结果呢?新冠就象是幽灵游荡在山河大地，你想去哪儿它就先浪荡着在哪里，叫你欲望不得。也好，世上所有的美好，总不会是轻易可得的，那就暂且把看花的念想寄存下来，待来年。
来年疫情总该歇了去的。经历了疫情洗礼的花开定然可以开出不凡的气势来的。
来年一定要去看槜李开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