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盛产荔枝。
古时候能让千门第次开,博得娇美妃子一笑的岭南珍宝,于我而言,不过是每个夏天都能一筐一筐往家里搬的普通水果。
伴随着蝉鸣,传来荔枝丰收的消息。一夜之间,各种品类的荔枝都摆上了市场。适宜的气候使荔枝饱满甘甜,当地产的荔枝,刚采摘下来便到市场上销售,向来是最新鲜的,外壳呈鲜红或暗红色的鳞状,剥开时需留心,否则可能会被飞溅出的汁水“误伤”,果肉是半透明的乳白色,似丰盈的白玉,吃下去鲜嫩多汁,香美的味道随着甘甜的果汁氤氲整个口腔,清凉解暑,使人欲罢不能。我也曾在其他地区吃过空运到市场上的荔枝,经过漫长的路途运输,总让人觉得缺少了一些新鲜的风味。也难怪苏东坡先生写下:“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细细想来,作为一种夏季收成的水果,荔枝似乎承载了我十几年来许多关于夏天的回忆。
我就读的小学里,有一个荔枝园,种着十来颗荔枝树。这些荔枝树自然生长,没有打化肥农药,生的不高。
每当夏天来临,荔枝成熟,鲜红的挂在低矮的枝头,总有调皮大胆的小孩在课间来到荔枝园,双手插着兜假装闲逛,在荔枝树下踱步几圈,双眼骨碌碌的转观察哪颗树上的果子多,再左顾右盼确认周围没有教导主任的身影,手脚并用利索地爬上荔枝树,树枝随孩子的爬动微微摇晃,偷偷摘下一些荔枝塞进校服上衣和裤子的口袋,装的满满当当,再从树上一跃而下。有几颗向往自由的荔枝在孩子跳下时从他的口袋里逃逸出来。小孩当然不会放过它们,站稳脚跟后弯下腰飞快地拾起来装回口袋,把手揣进口袋以防荔枝再掉出来,然后拔腿一溜烟的跑回教室。回到教室后坐下,因为奔跑还喘着气,脸上带着一些细小的汗珠,把荔枝从口袋里掏出来悉数摊在课桌上,带着骄傲的神色招呼着周围的同学:“诶,我刚去荔枝园摘得,要吃不?”往往同学们都会捧场的投来一些称赞,孩子纯真的眼底便因此闪烁着无法掩饰的自豪的光,大方的抓起几个荔枝塞入同学的手心,同学也会十分珍惜地接过品尝。当然也有运气不好的,趴在树上摘荔枝摘得正欢,身后突然传来巡逻的教导主任熟悉的大嗓音:“不许爬树摘荔枝!”然后只能乖乖地被教导主任从树上抱下来,站的板正低着头,免不了的是挨教导主任一顿批。如今回想,那些荔枝比起果园精心种植的来说,口感和味道都远远比不上,但总有孩子冒着挨批的风险一次次爬上荔枝树,摘下荔枝分给好友。这些“历经艰险”得来的荔枝,于当时幼稚天真的我们而言,仿佛已经是相当珍贵的赠礼。
初三的一次月考,成绩不尽人意。晚上九点半晚自习结束,天气闷热,我回到家里。爸爸已从老师那里知晓了我的成绩,他打开家门看着垂头丧气的我,没有说什么,转身到厨房里,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红色的纸盒。他做出期待的表情:“看爸爸给你留了什么好东西。”我撇了一眼包装盒,没有心情理会他的故作神秘,不耐烦的说:“盒子上不都写了,不就荔枝吗,有啥稀罕的。”爸爸没有被我的态度惹恼,而是一笑了之,说:“这可不是普通的荔枝,这个荔枝特别甜,爸爸知道你喜欢吃,特意给你买的,我都没舍得吃呢。”说罢剥开一个,递到我手里,我咬下一口,味道甘甜汁水饱满四溢。“好吃吧?”爸爸问我。我点头。“还有很多,你慢慢吃。”那个夏夜,我边吃着荔枝,边听着爸爸给我分析试卷,空调吹来令人舒适的凉风,苦闷的心情竟似乎被荔枝鲜甜的汁水冲淡,化作幸福的温流流淌心间。
上一次吃荔枝,大约是高三的一个下午。高三假期少,学校是寄宿制,一个月才回一次家,爸妈有时会来学校送餐和看望。因为疫情,家长不再被允许入校,要送饭的家长只能在校门口把饭菜递进来。一个周日,爸妈和我约好了给我送饭,我来到校门口,和爸妈隔着一道铁门。不知道他们在这太阳下站了多久,在太阳的烘烤下脸上带着汗。妈妈边把一个袋子递到我手里边说:“囡囡,你在学校要照顾好自己哈,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哦,这里面有妈妈给你带的荔枝......”我在阳光的照射下眯着眼睛,火日炙人,比起听妈妈的唠叨,那时的我更想进宿舍躲阳光。我打断了妈妈的话:“好了好了知道了,你们快点回去吧,我回宿舍了。”妈妈没再多说什么,挥手与我告别。我朝宿舍走去,不经意间回头,发现爸妈还站在门口注视着我的背影。回到宿舍我打开袋子,除了饭盒还有两个保鲜盒,一个更冰凉一些。保鲜盒上贴了一张便条,是妈妈的字迹:“囡囡,妈妈买了荔枝,你喜欢吃冻荔枝,给你冻了一盒,这盒要快点吃掉,不然很快就坏啦。有一盒是不冻的,也不要放太久,跟同学一起分,不要吃太多,会上火。我打开还散发着冷气的保鲜盒,里面是还带着冰霜的冻荔枝。荔枝里丰富的水分在低温下结冰,糖分丝毫不减,一口咬下去是冰沙的质感,与新鲜的不同,也别有一番风味。我折起妈妈留下的便签放进口袋,吃着冻荔枝,吞咽下去,清凉蔓延全身,高三闷热枯燥的夏季,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我模糊而多样的回忆里,荔枝伴我走过了许多个夏季的日日夜夜。夏季将至,不知今年的荔枝,可已挂于枝头,迎接又一年关于夏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