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妈这几天郁闷极了。
自儿媳妇刘淑贤腿疼出院回来，好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说话不再像以前那样柔声细语，而是不冷不热;不再是一张口妈呀妈的喊着，一个“你”字成了婆婆的代名词。一副闷闷不乐、欲言又止的样子。老人觉得是不是因为儿媳妇腿疼住院自己没去伺候、还是自己一天天年龄大了，不再招儿媳妇待见?想想就怪难受的：以前只要往人前一站，三村五里的没人不夸她是上辈子积了大德，娶到这么孝顺的儿媳妇。过门二十年从没与公婆抬过一次杠、没和他们顶过一回嘴，上尊老下爱小，一直是县乡尊老爱幼标兵。唉，现如今感觉儿媳妇性格似乎变了一些，倘若被外人知晓，谁能说的清究竟是驴不走、还是磨不转呢?
张伟妈心里一阵难过，但也只有接受现实。拿着手提袋闷闷不乐地骑三轮车去集上买东西。豫东地区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小麦颗粒归仓后，嫁出去的姑娘要回趟娘家：名曰送扫场礼。其实是探望多日不见的父母、同他们分享一下丰收的喜悦心情。这时那些父母眼里的闺女会把自家小菜园里吃不完的菜摘一些，还会炸些油角子糖糕之类的。当然，也有人嫌炸东西麻烦，就去街上买现成的。手头宽裕的还会割几斤肉，掂箱纯奶，再买上个大西瓜，开着电动车风风光光地走娘家。
前天，张伟的家庭微信群里，两个出了嫁的妹妹相约明天要回娘家。往常张伟媳妇刘淑贤只要听说两个婆妹妹回娘家，一定提前去集市上割肉买菜，忙活得不亦乐乎。这次却明知道妹妹回娘家的消息，却看不到要去买菜的迹象，张伟妈只好到街上买些菜回来。免得明天闺女女婿来了，餐桌上没有个像样的硬菜。没想到第二天吃过早饭，儿媳妇刘淑贤背起打药桶就要下地打除草剂，临走时对婆婆说：“中午吃饭不用等我，打完药再回来。”
婆婆张口想说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看到儿媳妇快走出大门口时，婆婆赶紧对她说：“淑贤，中午还是早点回来吃饭吧，今天中午你俩妹子来。”
“中。我先去地里。”刘淑最终还是压住一丝冷漠，头也不回地去了地里。张伟妈这会儿有点晕乎：虽然昨天买回的有鱼有肉，自己却不会变着花样煎炸烹调。看来儿媳妇真是撂挑子不买帐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儿媳妇背着药桶扬长而去。
张伟妈想着等闺女来了再做饭也不迟，自家闺女谈不上慢待。十一点左右，两闺女跟商量好似的一前一后来到娘家。看着两闺女亲亲热热地喊着妈，一边一个搂着老人的胳膊，说些讨母亲欢喜的话。张伟大妹子的目光在院子里溜一圈并没有看到大嫂，就问她妈：“大嫂哪儿去了?”
老人眼神略暗，打着圆场：“你嫂子去地里打除草剂，一会就回来。”
“哎哟，说好今天我们回来，难道大嫂不记得?”张伟大妹妹说。
又见她两眼珠子一骨碌嘴一撇说：“我看啥也不是，是她两孩子都大了，用不着咱妈照应。已经不把咱妈放在眼里，早料到她的狐狸尾巴藏不住的。”
“傻妮子，净说傻话。你嫂子待我多好，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那是以前，你看现在明知道我们回来还找借口出去干活，一点礼貌都没有?”张伟大妹子扭着头生气地嘟囔。
张伟二妹子接过话头打圆场：“本来我们都是灶屋里锅堆门前的客。闺女走娘家也不背锅，中午饭我来做，放心都饿不着。”
“但我也知道：不图吃不图喝，只图到娘家歇歇脚。”于是她又长腔怪调：“她孩子都大了，不用装了呗。啥狗屁模范!?”啧啧，此时她的嘴撅的能栓住头驴。
张伟妈朝她呵斥道：“别胡说八道，让左邻右舍听见了笑话咱。今天难得聚一块儿，讲点别的，甭哪壶不开提哪壶。”
“妈，她都不怕人家笑话你怕啥?你将来还不是得靠俺姊妹俩伺候。现在都是这样，儿媳妇都是外人，你没生没养的，指望不上跟你亲。”张伟大妹妹依旧振振有词。
大妹妹女婿对自己媳妇说：“少说一句吧，大嫂前一段腿疼，这腿疼好了就下地干活已经很不错了。再说了大嫂也根本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这里哪轮到你发言了?哪凉快哪呆着去。”张伟大妹子朝她老公瞪一眼。
张伟妈说：“地里活就是多，你哥没回来，你嫂子干活从不攀我。我已经把盘子碗刷好，买的馍还是热乎着的呢，二妮你用煤气炒菜，我烧地锅熬稀饭。待会你大嫂回来再吃饭。”
“妈，你也别惯她。她要是真不像话，你就去乡里举报她，保许今年的道德模范再也轮不到她。”张伟大妹子恨恨地说。没想到她的话音刚落，就被刚走进院里的刘淑贤接过话题：“我倒希望今年的道德模范花落你家。”
“大嫂。你，你还会偷听话。”大姑娘的声音顿时低了几分贝。
“怎么叫偷听?刚好赶上。这是我的家，妈让我早点回来。你说我该不该回来、还是我回来的不是时候?”刘淑贤也是寸步不让。
“大嫂，赶紧把药桶放下洗洗手。天热的跟啥似的歇着干，要是没打完，吃过饭我们和你一起干。”二妹子一边帮大嫂接过药桶，一边企图岔开话题。
刘淑贤放下药桶去洗了洗手，来到堂屋对张伟妈说：“妈，这几天我心情不好，可能说话时慢待了您。今天向您道歉。”但见刘淑贤站在婆婆跟前，恭恭敬敬地朝婆婆深深鞠一躬。张伟妈激动地差点流泪连忙说：“哪里?没事，没事。”
“哎哟喂，你竟趁我哥不在家，欺负俺妈。”大婆妹子越发得理不饶人地指责刘淑贤。
“才跟你学的，皮毛都不算。如果你不介意，以后我会好好向你学习。”刘淑贤气定神闲地看着这个大姑子。
“你……”大姑子顿时明白了一切，所有的话像是卡在喉咙里没了下文。
世上巧事有千万，这件事巧的确实有点玄乎。原来前些日子刘淑贤因为腿疼住院，竟然和这个婆妹妹的婆婆住到同一个医院。就连科室和病房都相同。而且两人的床位还相邻，这是刘淑贤做梦都没想到的事儿。住院前刘淑贤考虑到婆婆年龄大了，无法来医院照顾自己，张伟因为疫情也不能回来。两个孩子一个大学、一个高中更不用说。刘淑贤住院前买一些日用品，至于吃饭她想到了外卖。觉得一个多星期迁就一下就可以。于是她被安排到102病房，在这里她意外看到了这个婆妹子和她的婆婆;令她感到尴尬的是，就在她进到病房的时候，看到婆妹子正对着她婆婆指手画脚地数落个不停。刘淑贤无声地坐到自己的病床上，另外两张床上的病人各自躺着佯装没听到，假装在看着各人的手机。就听她婆妹说：“平时偏向恁闺女，生病了咋不让你闺女来伺候你?凭啥让我在这里闻这刺鼻的药水味?恁闺女知道挣钱就俺不知道挣钱。赶紧给恁闺女打电话让她回来，药费也得均摊。”
只见她婆婆流着泪说：“可可他妈，从你姐出嫁后我没有给过她半文钱，没管过她一分钱的闲事，你说我偏向她哪一点了?再说你姐去广东进厂还不到半个月，路子又这么远，我咋好意思开口让她回来。”
“她不回来不行，必须得回来。我和她一替三天伺候你。她不回我也不来，药费的事我们也要均摊，这事没得商量。”
“这个主意实在好!”嫂子刘淑贤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直接怼了大婆妹一句。
“关你屁事。”大婆妹没想到竟然有人敢接她的话，愤怒地回一句。而当她扭过头看到大嫂刘淑贤时，这位婆妹子的两眼瞪的赛铜铃，嘴巴张的像个小瓢似的。好半天才说：“嫂——子，你——来——这里干啥?”
刘淑贤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回答：“今天来值了，要不然我永远不知道你是这样对你婆婆的?看来以后要以你为榜样。”这话立马让婆妹子顿时像霜打的红薯叶一样，顿时蔫了下来。
好半晌大婆妹子才说：“你都不知道，俺婆子她平时多偏心。”
大嫂刘淑贤的语气很冷：“
这里是医院，如果你不怕别人笑话，你权当我是空气，爱咋咋。但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婆婆也是妈，也要当亲娘一样对待。我们每人都有儿女。鼻子底下摸一把，用不了十年你也会当婆婆，到那时外甥媳妇若这样对待你，你心里是什么滋味?哪轻哪重?你自己掂量。”
刘淑贤的话铿锵有力，如骤风暴雨一样泼灭这位婆妹子的嚣张气焰，不大一会，这位婆妹子便借口出去买东西溜出病房。在刘淑贤住院的一个多星期内，大婆妹只来过一次，而且只待了一小会就走了，更别提伺候老人，一直是她公爹在医院陪护她婆婆。
张伟妈看到这姑嫂二人居然剑拔弩张，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她知道自从儿媳妇进了这个家，不仅从未惹过公婆生气，和两闺女之间也从未有过言差语错，姑嫂三个总是和和气气。如今看到儿媳妇黑着脸，张伟妈说：“恁大嫂，你们一没抬过杠、二没拌过嘴。今个是咋了?”
刘淑贤说：“妈，俺妹子小，先让她说。”
大姑子勾着头，一言不发。
刘淑贤说：“既然妹子不想说，那我就说了哈。”刘淑贤从头到尾把她住院的时候，在病房看到和听到当着这一大家子讲述一遍，只听得这位婆妹子的脸上是白一阵红一阵，恨不得瞅个地来缝钻进去。末了，刘淑贤问这大婆妹子：“妹子，我说一句谎话没有?还是你跟咱妈说说吧。”只见婆妹子臊得一脸无光，耷拉着脑袋再也不开腔。
张伟妈恨恨地对大闺女说：“我以为你在婆家能孝敬公婆，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恶道。以后就你别再踩这个家门，我也没你这个闺女。以后我也不会再去你家里，娘家人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大姑子小声嘀咕到：“谁不知道婆媳之间不好搁落。”
大妹夫接过话说：“咦，我说我这次回来，俺妈咋这么不高兴，原来你是这样对她的。你拍拍胸口想一想俺妈没生病的时候，让你进过灶屋摸过锅台吗?你生咱儿子，人家都是满了月就让儿媳妇干活，俺妈却让你不出百天啥活都不让你干。把你和孩子伺候得好好的，这些你都忘了对吧。即使俺妈有些缺点你直管给我讲，我给她说让她改。可是作为儿媳妇，你包容过她吗?”说罢气愤地站起来就要回家。
眼见妹夫要走，刘淑贤一把拉着妹夫不让走，一边对大妹子说：“妹子，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婆婆没文化，虽然絮叨，但对你和对你孩子都没有坏心眼，我哪次去你家不都是看她忙里忙外的。还有你坐月子，你婆婆怕纸尿裤欺着你儿子的屁股，十冬腊月，你婆婆给孩子洗屎布，手冻得跟红辣萝卜似的。妹妹，你婆婆她爱你她抱不动你，但她爱你们的孩子也是爱你啊。我要是对咱妈不好，你哥心里好受吗?你们心里都会好受吗?我们都是女人，都有自己的孩子，也都有老的那一天，昨日的媳妇熬成婆。人呐，将心比心换位思考一下心里就舒坦了。无论是家里还是社会上，只有记着他人的好，家庭才能和睦，社会才能更和谐。”刘淑贤一席话说的这位婆妹子眼泪刷的一下流下来。她惭愧地向她妈和大嫂保证：“妈，大嫂，我知道错了。我马上回家向俺婆婆认错，从今往后一定改邪归正，做一个合格的儿媳妇。向大嫂看齐。”
刘淑贤用纸巾给她拭去眼角的泪水，高兴地对她说：“这才是我的好妹妹。我已经在村头饭店里订好桌了，妈，妹夫，二位妹妹，咱们去饭店吃饭。”
张伟妈接着儿媳妇的话，高兴地说：“中!咱们都去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