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次与父亲的通话,给我的心理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从父亲口中得知,老家隔壁的老两口相继去世了,印象中的老两口身子骨都算硬朗,我至今还能回想起爷爷时常挂在脸上的笑容,还有婆走路健步如飞的背影。但谁也想不到他们两口子说走就一起都走了。
父亲接着说:“老两口在老家自己过,爷先走的,留下婆一个没人照料。婆平时不太会做饭,加上腿脚不方便,最后在炕上下世的”。这时,父亲又补了一句:“人活到这个年纪,谁先走谁享福啊!”
父亲说话的语气很平和,似乎在讲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而我听到这里,脑袋嗡了一下,半天缓不过神儿来。
此时,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小时候过年的场景……
正月里,天空放晴了,瓦蓝瓦蓝的。路上的冰雪还未融化,脚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家家户户门框贴着鲜红的对联,村子里鞭炮声此起彼伏,锣鼓家什造出的巨大声浪充斥着整个村庄。
大年初二这天,各家各户都收拾的利利落落的,准备了大包小包礼品去外婆家拜年。隔壁家也不例外,老两口育有一女二男,在这一天都会从四面八方赶回来,为了这一年难得一次的团聚。
隔壁家大女儿远嫁到外乡,回娘家要跨过两个原和一条峡谷,很不容易。大儿子读书有了出息,在邻县当了公务员,因在外地工作缘故,两三年才回家过一次年。小儿子没有念成书,和老两口分家后在村子另一头盖了新房,之后就常年在外地打工,只有农忙和过年才回家。这是何等的机缘,才等来这次全家人的团聚,我都替他们感到高兴。
然而,正月的白天总是那么短暂,吃过了晌午饭,太阳已挂上村西头的树稍。大女儿一家就要准备回家了,因为路途远,冬天路滑,夜路也不好走。大儿子也开始收拾东西了,说要赶回单位第二天还要值班。小儿子没吃晌午饭就去丈母娘家拜年了,因为两亲家离得近,就在隔壁村。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几小时前其乐融融的场景如同放了一场露天电影,人走了,只留下了空洞洞的场地,还有人们谈笑远去的背影和满地的狼藉。突然一阵狂风挂过,固定荧幕的两根柱子被吹得东倒西歪,幕布也随风啪啪作响。仿佛已身处隆冬的深夜,只有放映员一个人在微弱的灯光下默默地收拾着各种仪器,他依然从容,动作娴熟,神情淡然,嘴角还挂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忽然,父亲说了一句话又把我拉回到了现实,说的什么我也没听清楚。我不假思索地问:“老两口没人照顾,为啥不去敬老院?”父亲回我:“去敬老院不要花钱吗?谁出钱?各家有各家的日子要过。”
我没有再说话,沉默了许久。
是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在那个西北边陲小县城的农村,我想即使儿女们愿意花钱,老人也是不愿意去敬老院的。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养儿防老”的古训,在现在看来,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如今,县城到处是盖起了楼房,农村的房子也翻新了,道路也修宽了,然而农村空巢老人的生活现状竟是如此不堪。中华文明五千多年绵延不绝、传承至今,我们嘴里口口声声说的“老有所依、老有所养”,难道真的是一句空话吗?
我敢肯定,不是这样的。
我明明记得,小学时参与的“热爱家乡”中小学作文比赛,我荣获了一等奖,还到县老电影院参加了朗诵比赛。那篇作文里尽显家乡的种种美好,尤其用那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来形容我的家乡再合适不过了。
我的家乡地处渭北高原,虽然丘陵沟壑林立,但土地并不算贫瘠。祖祖辈辈靠天吃饭,将汗水洒遍了这片热土。无论你身处何地,遥望四周,尽是绵绵不绝的山峦,似乎与天边直接相连。在县城南边的确有一条河,它发源于甘肃,自西北流向东南,汇入渭河,再流入黄河,最终汇入渤海。这是家乡的“母亲河”,千河流经之处带来了肥田沃土,也滋养了万物。
山美水美人更美,燕伋一定是家乡“人杰”的最佳印证。在遥远的春秋时期,在偏隅之地竟出现如此了不起的人物,以致受到地方百姓两千多年的敬仰和传颂。燕伋的故事不必多说,我们每个人都默记心头。“望鲁台”我去过多次,每次的心情都跟去全国各地的孔庙并无二致。这种尊师重道的传统绵延传承了两千多年,也默默地滋润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万事万物。
古语云:师徒如父子。燕伋对恩师孔子如此尊崇乃至感化天地,两千多年前的古人尚可如此,更何况处于“高度文明”的二十一世纪的我们呢?
电话那头,父亲的叮嘱打断了我的思绪,他还像平时通话一样,嘱咐我平时多注意身体,开车多加小心,小孩子的学习也要抓紧不能放松……,我都一一应承下来。
电话终于挂断了。父亲那句“人活到这个年纪,谁先走谁享福啊”又悄悄地绕上了我的心头。
我恍然大悟:父亲这句话并不仅仅在说隔壁的老两口,这分明是他自己内心的独白。我们家的情况和邻居家是何其相似?两个儿子,我在外省定居,弟弟常年在外地工作,即使过年我们全家也很难团聚一次。
此刻,我多想再次拨通父亲的电话,说一句“您和母亲也要保重身体,春节我们争取回家,和弟弟一家一起过个团圆年。”
但我没有这么做,希望下一次和父亲的通话,把这句话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