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年关回乡时
汤碧峰
杨柳湾菜场的那个江西卖菜女对我说，再过十天她们就回家了，呵，她都在倒计时了。她们是来自江西乐安贫困县的农民，来嘉兴租地种菜，四户人家都是亲戚，男人们是堂兄弟，在嘉兴市区附近的农村种菜，女人们每天在菜场里卖菜。
其实春节前应该是做生意最好的时间，你想，哪一家不是把要准备过年的食品，和春节后数天的食材储备起来，免得节后没地方买菜。可每年这几户来自江西的种菜女都要提前回乡。不过我能理解，都是四十几岁的女人，家有父母孩子，在外面辛苦一年，随时惦记着家里，归心如箭啊。
那是我退休后的第二年，从不用上班空闲下来之后，学会了逛菜场。你还别说，上班时看不起那些总是在菜场转悠的大妈，为了几分钱斤斤计较，自己退休了，也喜欢起这斤斤计较的游戏，每天从公园出来，总要去菜市场、路边摊转转，总想能买点既便宜又新鲜的食材，哪怕不买东西，了解了解行情也好。
在杨柳湾菜场的中间，有几个摊位的蔬菜对我胃口，新鲜而自然，不像那种大棚菜，看着漂亮可总觉得有点不放心。这人就是奇怪，以前没有大棚菜的时候，一到冬季，就希望有菜可买。而现在大棚种植，不受季节影响，又嫌这大棚菜不自然，口感不好，甚至怀疑施了什么药水。
卖菜的那两个女人，人也爽，你让便宜一点她也好商量，就便宜点卖给你。一开始就觉着她们不像是菜贩，可又不是本地人，那变样的普通话，一听就是外地的，看她们的脸和手，在农村地区呆过的人都熟悉，那是一个老农才有的写照，脸粗糙，手开裂，完全不见城里女人有的那种细皮嫩肉。
“你们是承包土地种菜的吧?”面熟了我就和她们聊天。
“是啊，我们是江西乐安的，那是个贫困山区，来嘉兴包土地种菜卖，”其中一个回答说。
“你家包了多少土地?这菜不是大棚菜，冬天就不能种了，不生长了，产量不高呀，”我对她们的蔬菜成本感兴趣。
“我家包了18亩，1300元一亩，大棚建不起，要一万多一个，嘉兴没竹子，都是铁架子，哪来钱建大棚，我们的菜都是露天菜，”那个女的说。
“嘉兴什么都贵，租土地贵，菜场摊位费也贵，一个摊位一万多一年，加上房租，一年下来，我们夫妻俩算是白做了，都给人家做了。”另一个摊主抱怨着对我说。
“不可能吧，那你还那么远来嘉兴种菜干什么?你一年到底能有多少收入?”我不相信她说的话。
“我也不想来，是我老公要来，一年下来吃过用过最多也就两三万块钱，不过我们是新来的，以前在诸暨做，到嘉兴时间不长。”她告诉说。
她还告诉我，她家在诸暨草塔镇的煤山种了11年蔬菜，那儿的土地便宜，才100元一亩，搭大棚用竹子，附近山上都是毛竹，你只要说一声，农民就给你送来，没几个钱。她们和当地农民相处也很好，都把她们当自己人，下半年回老家了，没人会偷你们的东西，给你照看好。
到嘉兴来是因为在诸暨种菜也有缺点，用水不行，用的是附近青山水库的水，到下半年，农田收割，水库就不放水了，卖给工业用水去了，而嘉兴就不同了，尽管水质没水库的水好，但不用担心没水。我们也是来试试，做得好就做下去，其他老乡能做好，想想自己也能做好的。
她还告诉我，她今年40岁，有三个孩子，女儿20岁了，大儿子18岁，小儿子15岁。我看她怎么也不像40岁，见老，而三个孩子，让我为她担心，靠种蔬菜能养得起吗?而她却很有信心，说在诸暨她们挣了些钱，以后也会好起来的。
说到诸暨一下子拉近了我和她的距离，从老表变成了老乡。我告诉她，我也是诸暨人，我家以前在诸暨老火车站下的那个湖边，我出生在那儿。我16岁参加工作时，就在那个草塔镇上，进丝厂当工人，那是当时最大的丝厂，叫诸暨第一丝厂。
她说：“草塔镇上是有个丝厂，不过关闭了，那儿已经建房子，现在房子已经在卖了。诸暨的老火车站我不是很熟悉，现在火车站又搬了，已经搬了三次了，这次搬三都去了。”
“是啊，我也听同事说了，尽管我在那儿工作时间不长，但对那儿的人有感情，现在人老了，怀旧。”一说起故乡，勾起了我的乡愁，回不去的是故乡，眼前这卖菜女仿佛就是我故乡的人，于是这江西老表成了表妹，每次去菜场都要去她们的摊位上看看。
今年杨柳湾菜场升级改造，停了半年多，年底前刚开张。新的菜场完全按超市的格局装修，古色古香的场景，中央空调，每个摊位上有电子显示屏。摊位成网格状，走道宽畅，菜场名称也改成了“杨柳湾幸福里菜场”。用主办方的话说：享受型购物。
再次见到卖菜女，见少了故乡过来的表妹，卖菜女告诉我,她们有两户没回来，一户在友谊菜场，一户在常秀菜场，只回来两户。那边摊位费便宜，每个月才五、六百元。
她还是在抱怨：菜场要装修那么好干嘛?费用还不是我们出，我的摊位费两万，中间好的位子三万五万，还有统一的垃圾箱、饭单、包装袋等等都是钱，还贵，而菜不可能涨价，你涨价了别人不来买了。做了一年，回家一趟钱就没了。儿子26了，没结婚，老家的彩礼钱要25万。
“是啊，作为买菜的，我们只希望菜价便宜一点，至于到菜场来享受，那就没必要了。”对于卖菜女的抱怨，我只能附和几句，而社会的发展是无法改变的。我希望来年能风调雨顺，她们的菜有个好收成，卖个好价钱，年关回乡时，带去儿子的彩礼钱。也祝福所有在外打拼的劳动者，年前能平平安安回乡。
二〇二〇年一月三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