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亲戚以前是过年的重头戏,初一本家拜年,初二姑娘回门,初三姑姨串门……吃吃喝喝热闹到十五。如今交通便利,亲戚间见面容易,一起吃饭聊天的机会反而少了,像小叔叔年前带着堂妹来看望我老父亲,一行人放下礼物坐了个把钟头就要回去,我好说歹说他才同意留下吃顿饭,饭后聊起我们小时候过年走亲戚的事,几十年过去了,那些事依然历历在目。
我奶奶的娘家离我们村四五里路,每年正月初二,我们都要去看望舅爷。这一天,比我高半个头的小叔叔挑着担子,担子的两头挂着两个花包袱,后面尾巴似的跟着我们兄弟姊妹四人,走亲戚的队伍从村西头横跨村子,成了村子里的一道风景,街坊邻居站在路边看着我们嬉笑打趣。
一路上,般大不小的几个孩子连打带闹,不是这个摔倒了,就是哪个被打哭了,挑着担子的小叔叔吆喝完这个还得去扶那个,就这几里山路,我们得走一上午。
早晨走的时候奶奶反复叮嘱包袱里有一斤桃酥,让我们小心点,每个人当时都答应的好好的,可打闹起来早忘了这事,等把包袱放到舅爷炕上,那一斤桃酥早成了桃酥面。
舅爷没儿子,只有两个闺女,表姑姑出嫁后,家里就剩下舅爷和舅奶奶两人。那时两人已经快七十岁了。
一看到我们去,舅奶奶赶紧下地生火做饭,舅爷蹲在门口看着弟弟们玩,房子周围很多草垛子,还有东面空置的老屋里面塞满了做饭用的草,一旦被弟弟们放鞭点燃,那可是大祸。
经常是遇到表姑的孩子回姥姥家,舅爷的任务就更重了,两伙儿孩子水火不相容,为谁先打纸牌,或者争一个玻璃球就能打起来,舅爷需得赶紧调解。
堂妹老实,悄默声地坐着马扎帮舅奶奶烧火,我最常做的是瞅着舅奶奶不注意,搬个凳子翻过后窗溜进舅爷家后院,舅爷家的后院没人住,院里长满杂草,草丛里有秋天掉落的山药豆,我捡起山药豆装满口袋,小些的掐碎,贴到自己脸上,贴的满脸黏糊糊的。
一直到舅奶奶高声喊“吃饭了”,听到弟弟们吵吵闹闹回到院子里,我才从后院潜回来。
舅奶奶常做的菜是一大海碗豆腐,一碗白菜鸡蛋汤,饭是我们挑着去的大饽饽。
走了一上午,玩了一上午,我们是真饿了,忘了奶奶在家交代的许多规矩,每个人狼吞虎咽地吃着饽饽喝着汤,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那饭吃的真是香。
饭后,舅奶奶给我们每人一毛压岁钱,小叔叔两毛,每个人都很仔细地揣兜里,还是那两个花包袱,还是小叔挑着,沿着去时走的小路,我们的队伍在天黑之前回到奶奶家,然后各找各妈。
除了过年,上学前秋天也去走亲戚,现在想应该是八月十五,说实话,我那时去舅爷家走亲戚没有想念舅爷、舅奶奶的意思,我是想念舅爷院子里那株绣球花!
舅爷家那棵绣球花是很大的一丛,栽种在院子西南面,应该是有些年头了,墨绿的叶子、粉色的花,一团团花开锦簇!五十几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看到比它更大、更美的绣球花!
有一个秋天的下午,小叔挑着担子,吃饱喝足的弟妹懒洋洋的跟在后面,我和大弟跑到前面,很快抛开了队伍,大弟弟出主意“我们沿着水沟走。”我俩跳到路边沟里,秋天的沟里水草丰茂,绿油油的一片,突然,我看见一株紫色的花,长长的花茎,浅紫色的花瓣,含苞待放的站在草丛中,我被这朵从没见过的花惊呆了,一动不动的看着它,直到小叔叔跟上来,我问他这是什么花,他说“不知道,要不摘回家问问你奶奶。”花是被我摘回家了,可我奶奶不在家,小孩子忘性大,第二天就把这事忘到了脑后。
长大后,我曾在秋天去野外寻找过这种花,没找到,于是这朵花定格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摇曳绽放。
走亲戚也有不兴师动众的时候,像我七岁那年夏天,爹在村南的水库网到一条草鱼,正午,太阳把地烤的似乎流了油,树叶卷了起来,马猴也懒得大声叫,爹怕鱼坏了,用镰包装了鱼,让我把它送给舅爷,我背着鱼爬山上耩,多亏后背上的镰包和鱼,我才得以在被晒晕前完成了送鱼任务。长大后曾经和爹说起这事,爹和我同时感叹“那时社会治安好啊!从没有丢小孩的!”妈说“那时穷啊!自己的孩子都吃不饱,还能要别人的?”
走亲戚一般是小辈到长辈家里看望长辈,特别是正月走亲戚尤其如此。
十几年前有一次大年初四,我不值班,在家没什么事可做,打电话给我妈“在哪呢?”妈说:“在逛圣经山”。
“过来吃饭吧,我有功夫做。”
“哪有大过年去闺女家的?”
“什么时代了,还那么多讲究?”在我们的再三邀请下,我弟开车拉着爹妈爬完山后到我家,吃饭时爹说:“真是时代变了,连海(村里的一个老光棍)年轻的时候,生产队开会让他说发家致富的办法,他说他如果有三千个孩子就好了,每个孩子家吃一顿饭,十年的饭就解决了。我和你妈大正月的上你这儿吃饭,快赶上连海了。”
“这有什么?连海那时光想去吃孩子的,没想养孩子艰难,你和妈是先养大了孩子。”
现在的人生活节奏快,每个人似乎都在忙,如果不是赶上逢年过节,一家人很少有空聚在一起,看看姥姥,拜访一下娘舅,盘腿坐在炕上磕着瓜子,拉拉家常,其乐融融的事仿佛成了奢侈品。
更不用说沟里散发着太阳味道的青草,还有那株含羞少女般紫色的花了。
难道是时代变了,生活乏味了?
放下手机,走出去,走走亲戚拉拉家常可能会是以后幸福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