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白马营村隶属河北省阳原县,位于桑干河北岸5公里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小得可怜的村庄。小村无大事,可谁又敢说,小事情、小人物不能创造和改变历史呢?任何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都是由无数小事酝酿而成的,任何一个显赫伟大的人物都是在平凡普通的人民大众中产生的。
每一个村庄都是一首诗。
东白马营村北有一棵百年老松,这可能是它最独特和值得骄傲之处。如果有陌生人打听东白马营,被打听的人在描述了半天后看到对方仍一头雾水,一定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哎,就是那个有大松树的村子。
哦,那棵在公路上望到的大松树?
对对,就是那儿。
上世纪八十年代,物资匮乏的乡村,文化生活同样匮乏。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的少年们,十里八村三五结伴来东白马营村,只为看松。在漫长灰黄的冬天能看到一树苍翠,实在是个奇迹。少年们指指点点,这是松脂,上好的灯油。那是松仁,可以吃的。一两个勇敢一点的还磨拳擦掌,试图攀爬上去,无奈树干太粗壮,又没有枝节可供抓蹬,只得放弃,改用石头当武器打些枝叶下来,捡回去好在同龄女孩子前显摆。
如今,那棵松树已经列入国家二级保护古树行列,树干用半米高的铁丝网围了起来。不过再没有哪个少年慕名而来了,村中少年越来越少,再说现在孩子啥没见过,谁还会稀罕一棵松树?
说起这棵松树,还有一段佳话。
东白马营村小人微,实在没出过什么像样的大人物。村民贺俊成的二哥贺俊林却是个传奇,成为几代人口口相传的英雄,更是贺俊成津津乐道的骄傲。
据说贺俊林出生时脚底长着一撮毛,七个月大已经能跑会跳。长大后更是越墙窜檐,在人家院墙屋顶行走如履平地。抗战时参加了八路军,他目力过人,站在窑顶上能看清楚五里开外的鬼子军用物资的车辆、兵力,又健步如飞,追得上汽车,跑得过枪子,多次单枪匹马趁着汽车爬坡或者鬼子打瞌睡的当儿截取物资,等鬼子反应过来,连个人影都逮不着。
有一次,贺俊林在和鬼子的遭遇战中胳膊受了枪伤,他直奔老家跑来,鬼子寻着血迹一路追了过来,贺俊林跑到村口一跃而上大松树。鬼子追到大松树下便失去了线索,既看不到人影又寻不到血迹,只好围着松树团团转圈,几只老鸹发出凄厉的“哇哇”声,瘆得鬼子头皮发麻,慌乱离去。原来,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松树不仅密不透“缝”地遮盖了英雄的身体,而且不露声色地接住了他伤口滴下的鲜血,更是借助栖息在它身体上的精灵成功地吓退了敌人。
人们说,老树有灵,守护一方水土庇佑一方百姓。
解放战争时,贺俊林跟随部队南下,竟是一去再无音讯。只有那棵曾庇佑了英雄的老松依旧守护着这一方土地。
现在古松周围是一片青树苗,正蓄力待发茁壮成长。前几年还是荒地,在习近平总书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感召下,在省工商联派遣下来的扶贫干部的带领下,去年栽种的小树苗。其实,上世纪八十年代,这里还是大大小小的池塘和成片成片的菜园。夏天的夜晚,蛙声此起彼伏,村庄的孩子们乘着月色,偷偷摸进菜园,拔个鲜萝卜,或者揪条嫩黄瓜解馋。
大多池塘都有两三个泉眼供水,泉眼或大或小,突突地往外冒着清冽的泉水,上方如烟如雾,当地人称其冒烟洞。那时冒烟洞星罗棋布于村子四周的沟沟岔岔,多得数不胜数。村北有一个冒烟洞数九寒天竟然不结冰,更出奇的是水中常年漂着几缕红丝。这里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正是村名白马营的来历。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东白马营(那时还不叫这个名字)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旱灾,村周围大大小小的冒烟洞也相继干涸,只剩村北的一个冒烟洞还冒着几滴可怜的水珠,眼看正在拔节的庄稼就要旱死了,村民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不知从哪天起,人们发现一匹白马时而穿梭于庄稼地,啃食庄稼;时而到村北那个唯一有水的冒烟洞饮水、憩息。善良的村民并没有驱赶白马,他们说,反正这庄稼也快旱死了,还不如让马吃了。几天后,人们惊奇地发现,凡是被白马啃过的庄稼非但没死,反而油绿旺盛,重新焕发出生机。
村庄出现神马的消息不胫而走,三里五村的人们纷纷前来祭拜。消息越传越远,一天,两个南蛮子乘着夜色摸进村庄,用失魂草蒙倒白马,给它带上笼头,强拉它远走他乡。白马在半昏迷中奋力挣扎,绳索勒进它的皮肉,滴下鲜血流入泉水中。最终,白马还是被带走了,只有那眼泉水中的丝丝血迹留了下来,诉说着留恋和不舍。人们为了纪念白马,便用它给村庄命了名。后来,一部分村民西迁,为了区别,就根据方位加上了“东”“西”二字。东西两个白马营同出一宗,相距不过一里。
现在,白马营四周那些大大小小的冒烟洞早就干涸了,曾经的池塘,水草茂密的大西沟、凉渠沟、南沟都泛着白干的盐碱,荒芜着,无言地述说着岁月的沧桑。
2019年年底,东白马营村在第一书记、省工商联正处级干部张彥梅的带领下实施了易地搬迁。新村建在离旧村不到500米的地方,青砖红瓦,整齐划一。那些白干的盐碱地也都栽种了适宜的草木。旧村的黄土窑已经夷为平地,曾经上下一色灰头土脸的村貌终于成为了历史。多年以后,我们的子孙后代可能再也不知道黄土窑为何物,就像现在的我们不知道曾经的星窑湾。
星窑湾是东白马营村最肥沃的土地,不同于其他的黄土地,星窑湾的土地是黑色的,蓄水、耐旱。湾深处是茂密的树林,沟深树密,即使是夏日的正午进去也难见阳光。更让人奇怪的是树林中偶尔会有几块残破的瓦片,不知是哪个年代的产物,很让人怀疑这里曾经住过人家,沟壁上间或有几个匀称的黑洞,不知是如何形成的……总之这里常年笼罩着一种神秘庄重的气氛,让人说不清道不明,无由来产生一种敬畏之情。
上世纪九十年代,这里曾发生过一场雷击事件,在十里八乡传得沸沸扬扬,越发玄乎起来。
那是1990年夏天,邻村的两个人(应本人和家属要求不便透露姓名)途经星窑湾,突遇暴雨,连忙到大树下避雨。其中一个说,咱们到洞里避雨吧,树下避雨危险。
另一个说,那是墓窟,不干不净的,我才不去呢。
什么墓窟啊,说不定真是老祖先的住所呢,你不去我去,祖先肯定庇佑。
前一个人跑到了洞里,觉得安全舒服,正要招呼同伴,突然一个火球一晃,紧接着就是一声霹雳,再一看大树已经被拦腰劈断,同伴也被烧成了一个黑球。
只是一场意外,但在乡亲们口中不断发酵变形,到后来竟然成了上天的惩罚。迷信总归是迷信,不过人确实应该怀着一颗敬畏之心,与自然和谐相处。
如今的星窑湾土地大都荒芜了,只剩一沟雾柳还苍翠着。考古学家已经证实沟壁上的那些洞确实是人的居所,叫垴打窑,冬暖夏凉。据考古学家考证,白马营早在新石器时期就有人类居住,是泥河湾大峡谷的古人类繁衍而来的,而且中间没有断代。几万年来,村庄也只是从最初的星窑湾沟底向沟壁上的高地延伸了几百米而已。科学揭开了自然之谜,星窑湾似乎也不再神秘了,却更让人心生敬畏,这里凝结了人类上万年的灵气啊。
岁月无痕。白马营,一个小得地图上找不到的村庄,人类在这里繁衍生息了上万年,平凡、普通,找不到任何文字记载。山河有灵。从无数物种中脱颖而出的我们先祖,将他们的智慧嵌进每一寸土壤、每一块石头,将他们的气息融入每一棵草木、每一片山河,留给后人思考和启发。
在青砖红瓦的映衬下,那棵古松显得更加苍翠、遒劲。它周围的小树苗学着它的样子,扎稳脚跟,做着守护一方水土的准备。它们一个个仰着小脑袋,也许是在听老松讲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