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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儿楼(散文) ————行走在人生的边缘系列之十六

  • 作者:松江泛舟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4-12-01 12:0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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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对我家过去的事情,主要是我小时候的事情,尤其是我读小学以前的事情的了解,绝大部分都是姥姥讲给我听的。我出生八个月,姥姥就从老家来照顾我,直到1981年11月去世,基本没有离开我们。我是由姥姥一手待大的,二十多年含辛茹苦培育的恩情,如高山、似大海。今天,我业已步入老年,也有了自己的外孙和外孙女,才更知姥姥待我们所付出的艰辛。无以为报,聊作一篇小文,摘取若干旧时光的片段,既是与姥姥进行隔空交流,让她老人家在九泉下得知,她的大外孙一直在怀念着她,没有辜负她的期望,也通过这些已经发黄了的旧场景,让今天的人们更真切地了解到几十年来中国社会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从而进一步增加对过去、对先人、对老人的了解、感念与感恩,跟上时代变迁的脚步,坚定地走好自己未来的人生之路。

      一

      我出生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晚期,生长在辽东城市抚顺。抚顺曾是我国东北的一个工业重镇,盛产煤炭,号称是煤都,还有钢铁、有色金属、机械、化工、石油、化纤、塑料、纺织、制药等行业,是一个典型的综合性工业城市。当年我家就住在这个城市的中部,六道街的圈儿楼,这是我家的第一个居住地。圈儿楼是一个独特的建筑,全市唯一就这一座。它是一个约为正方形的围城式的设计,东西向稍长一点,大约有300米左右,南北向约有250米。东西中轴线为一开放式的通道,南北向的中线虽也是通道,但要穿过南北的大门洞,门洞的上面是住户。整个建筑的功能为商住两用,一层是各类商场,以东西中轴线为界,南侧的一楼全部都是副食店,从蔬菜、水产品到肉类以及调料等一应俱全。东北侧是百货商店,服装、布匹、文具、生活用品等琳琅满目。西北侧是土产日杂商店和粮栈以及办公区。这个圈儿楼的建筑风格,好像偏苏式更多一些,再看看与其毗邻的京剧院,这是比较典型的苏式建筑,二者新旧的程度差不多,据此分析,圈儿楼应该是建于五十年代初的苏式建筑。圈儿楼的中间形成了一个很大的院子,一般夏天集中卖菜或秋天供应秋菜的时候,都在这里进行。在院子的南部还建有一个大型的地磅,这是给大宗货物检斤用的。那时送货的都是马车,从地磅的西端进去,然后停在中间,稍等一会儿,再从东端赶出去。就这样一驾驾满载的马车完成了检斤,赶到指定的空地就可以卸车了。由于院子里的地面没有硬化,晴天是尘土飞扬,雨天是泥泞不堪,整个大院常年都显得乱哄哄的,各种蔬菜的残叶,垃圾以及牲口的粪便等随处都是。尽管这样,这里每天也都是车水马龙的,喧嚣声不断。

      正是由于圈儿楼的存在,这里成了该地区的商业和文化中心。圈儿楼东侧的外面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商业街,沿街两侧个体商铺鳞次栉比,北侧的路边还有一家名为“群众电影院”的影剧两用演出场所,我有生以来看的第一场电影和第一部话剧、京剧都是妈妈带着我在这里观看的。后来我长大后经常自己在这里买票看电影,记得当时的电影票是八分钱一张。圈儿楼北侧的外面就是抚顺市京剧院,在外边就能听见里面排练时锣鼓点和演员唱腔的声音。当时,除了位于南站地区的市区商业中心外,这里就是最繁华的了。圈儿楼的二层全部为居民住宅,通道为露天的外走廊,在走廊的外侧,一家挨着一家都是住户私自搭建的用于放置煤坯和杂物的煤棚或叫仓房,每户的门口还放着炉灰箱、垃圾箱乃至咸菜缸等杂物,供住户行走的路也就半米多宽,对面俩个人都得侧着身才能通过。好在那时候没见谁家里有自行车,否则真是放不下。我家就住在圈儿楼的西北侧。这是爸妈结婚,妈妈怀了我之后,爸爸单位配给的。我家在圈儿楼的房间很小,只有一间居室,也就10平方米左右,靠北侧有一铺炕,可以睡4、5个人,棚顶吊着一盏15瓦昏暗的电灯。外屋有一小块地方就权作厨房了,做饭时,站着两个人都显得拥挤,做饭和取暖完全靠烧煤。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就在炕上放一张长条形小饭桌,大家围着吃饭,一般是姥爷盘腿坐在里面,爸爸坐在左侧,妈妈抱着我坐在右侧,姥姥在地下盛饭端菜,她一般是等我们都吃完了,自己才吃饭。我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就是从圈儿楼开始的,在圈儿楼生活期间发生的事情,形成了我的“人之初”。

      这里的“人之初”包括我的出生,幼儿时的孱弱患病,以及姥姥姥爷和爸爸妈妈妈对我的态度,这些都对我的身心产生了较为深刻和长久的影响。在这一过程中,爸妈和姥姥姥爷的关爱和长时间的营养加运动的调理,才使得我逃脱出了疾病的魔掌,不但康复了,而且没有落下后遗症,也才有了今天的我。很难想象,没有姥姥的关爱和悉心、科学地照料,我的人生将是怎样的悲惨。一路走来几十年,我目睹了太多的当初跟我罹患相同疾病的人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

      二

      妈妈说我是个早产儿,怀孕不到八个月就出生了。我出生的医院是抚顺市中医院,这家医院在市里的排名是第三的中西医结合的综合性三甲医院。当时,妈妈在产科住院时是四个人一个房间,生完我的第二天一早,护士推着车送来了四个婴儿,准备喂奶。妈妈的床靠着门口,她一眼就看见有一个小孩很特别,皮肤黢黑,一脸褶子,像个小老头。她心里想,这小孩儿咋这样呢,是谁生的?可别是我生的呀。结果,护士在病房里走了一圈,最后推着车走到她跟前,叫着她的名字,就把这个最难看的小孩儿给了她。妈妈又仔细地看了看产妇牌上的名字,确信没搞错后才心情复杂地把我抱了过去。后来,每当妈妈或姥姥提到这件事时,我的内心都很自卑,好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有一种对不住谁的感觉。

      随着我的到来,家里的负担陡然增加,爸妈一商量,决定让姥姥来家里帮助照顾我。姥姥接到信后,知道她当姥姥了,心里很高兴,就立即着手准备来抚顺的事情。经过一番准备后,她一个人动身了。在此之前,姥姥连县城都没去过。后来她多次跟我说,从小到大最大的愿望就是到距她们村子50里路的新民县城去看看,结果直到去世也没去过她内心向往的县城。她家所在的西二台子村距离火车站只有8里路,她经常能够听到火车的汽笛声,但是从未坐过火车。不仅如此,姥姥更没有上过学,完全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文盲。这种情况,她们这辈人太多了,能够读到小学的人都是凤毛麟角,尤其农村的妇女,几乎都是文盲。这次妈妈请她来家的信,姥姥还是请村里的先生,也就是有点文化的人念给她的。所以,她动身来抚顺就是凭着手里的这封信,按照信封下面的地址,一路上不知问了多少人,碰了多少次的钉子,费了多少口舌才勉强地找到我家的。这种事,想想都感到心酸。她就像盲人一样,虽然是处在光天化日之下,但对她来说,无异于置身在漆黑的暗夜,手里的信封就是她探路的马杆,一步步地摸索着走向她内心的亲人。对此,我长大后曾问过姥姥,“爸妈怎么不去车站接你呢?”她说:“没办法告诉他们我啥前儿到啊,我又不会写信,就是求人写信了,也不知道这信几天能到。再说,也不知道啥前儿动身,更不知道火车是几点的,只能冒蒙儿地早点到车站去,起票的时候才知道火车是几点的,也没有表,不知道钟点。反正就赶着走,身上带着吃的呢,饿不死就行呗。”这就是那代人出行的状况,今天看来真是不可思议。

      姥姥到我家后,看到我就喜欢的不得了。她见我背靠着枕头坐在炕上,便伸出一只手拉着我的一只小手,另一只手扶着我的腰打算抱起来,没想到我乘势就站了起来,就在她惊喜的瞬间,我又突然一屁股蹾在了炕上,这下可把姥姥吓得够呛,担心把我蹾坏了。就这件小事,姥姥后来过了多年还常常提起。想不到,这就是我给姥姥的“见面礼”,我跟姥姥二十多年的缘分就这样从一个小小的屁股蹾开始了。

      三

      我的降生使得爸妈有了儿子,姥姥有了外孙,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他们当然是乐不可支。但是,这种欢喜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在我接近两岁的时候,他们发现我的双腿不太正常,站立的时候两条腿不是直的,而是X型的,虽不是很严重,但是走路肯定受限。爸妈带我去医院一检查,确诊是患了佝偻病。这是当时在两岁左右的幼儿身上罹患较多的一种疾病,据统计发病率约为20%,患这种病的主要原因是营养不良和缺钙造成的。很不幸,我就是其中之一。确诊后,爸妈就立即投入了治疗,在吃药的同时,还进行针灸,爸爸还给我的双腿绑上了木条进行矫正。这一切,最令我感到难以承受的是针灸,过几天就要去扎一次,每次都要扎上几十针,试想,这对于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来说该是一种多么残酷的折磨呀!有一次,是姥姥、姥爷陪着妈妈领我去扎针的。这是一家区属医院,我一看又是那个像凶神一样的男医生,就吓得浑身发抖,紧紧地抱着姥姥的腿哭闹着要回家。在那个医生的要求下,他们强行把我按到床上,在我的后背、腰部、屁股、双腿上到处扎针,浑身象个刺猬一样满是银针,疼得我撕心裂肺地惨叫。还没等扎完呢,姥姥心疼得实在受不了了,她吼到:“马上停下,这他妈的哪是治病啊,就是在上刑!这么治,孩子非得让你给折磨死不可。咱不治了,回家!”那个大夫还要扎,被姥爷给拦住了。姥姥给我穿上衣服,抱起我就往回走了。在路上,她问妈妈,每次都是这样吗?妈妈点头说是。姥姥骂道:“你傻呀,就舍得让他这么祸祸孩子?”妈妈说:“不治,那病能好吗?”姥姥说:“好不好也不是这个治法,吃药就行。以后这孩子不用你管了,治不好,我养他一辈子。”这以后,我就再也没扎过针灸。在这之前,鱼肝油按丸吃,钙片论片吃,此后,姥姥把高钙粉和鱼肝油拌进我的饭里给我吃,当我不爱吃的时候,姥姥就吓唬我说:“你不吃,咱就去扎针,你说该怎么办?”我一听这个,就赶紧大口地吃饭了。在姥姥的督促下,钙片和鱼肝油我一直吃到五岁多。在坚持吃药的同时,姥姥还在天气好的时候,把我举到外走廊的仓房上面晒太阳。在这里正好看见圈儿楼大院里的热闹场景,每次都要坐在这看热闹好长时间,遇到好玩的事,我下来后还讲给姥姥听,她听了也很高兴。我看到大院里有许多小孩在玩滚铁环,就跟爸爸说也要玩这个。过不久,爸爸就在单位找人给我做了一套这个玩具。于是,我每天就在大院里跟小朋友们追赶着玩滚铁环,这游戏对于我的腿部锻炼应该是很有益处的。就这样,经过较长时间的持续吃药、晒太阳和运动锻炼,我的腿就慢慢地恢复正常了。回头看,真得感谢姥姥的悉心照料,否则,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期就一定会落下终身的残疾。

      四

      回想在圈儿楼住的这几年,我真的是命运多舛。在受着佝偻病折磨的同时,又患上了另一种奇怪的疾病。这病的表现是,肚子胀得很大,有时还疼,精神萎靡,吃不下饭,身体瘦弱,到医院检查还找不出啥毛病。冬天的一个下午,我浑身瘫软地靠在姥姥的怀里坐在热炕上,姥姥用手给我揉着肚子,边揉着边自言自语地说:“这是得了啥病呢?怎么连大夫都看不出来呢?肚子这么鼓,是不是里面有虫子呀?”当时爸爸休息,正在屋里的地炉子上炖鱼呢。听着姥姥的念叨也没搭话。过了一会儿,他把做好的鱼端到了一边放着就出去了。等晚上吃过饭,爸爸就拿出了一种很奇怪的药来。这是一个圆锥型带螺旋、浅粉色的药。爸爸说:“这是塔糖,打虫子的药,先吃一颗,看看效果吧。”我接过塔糖,拿在手里感觉挺好玩儿,一舔,还是甜的,于是我就吃了这颗药。第二天早晨,姥姥整理被褥时发现我的褥子上有一条死的白色虫子,这虫子大约有五厘米长。他赶忙拿着虫子给爸爸看,爸爸一看说,“这是蛔虫,看来是让你给说对了,她肚子里真有蛔虫,还得接着吃这个药。”等他们都上班走后,姥姥又给我吃了一颗塔糖,到中午的时候,我觉得塔糖挺好吃,主动向姥姥要,姥姥给了我一颗吃,我说你再给我一个吧,这个我拿着玩,于是她又给了我一颗。过了一阵子,姥姥就把我手里的塔糖给忘了,我也就偷偷地把这颗也吃了。没想到,到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我的肚子就开始闹腾起来了,不是很疼,就是感觉肚子里胃肠在动,然后就有了大便的感觉。姥姥拿过便桶让我坐上去。过不一会儿我感觉是便出了什么东西,但是出来一半就不动了,于是,我就叫道,“姥姥,我拉不出来,你过来。”姥姥过来一看,大吃一惊,赶忙用手里的卫生纸垫着把那东西拽了出来。原来是五六根蛔虫缠在一起被排出来的,其中最长的一根约有10厘米长。这些虫子被拉出来后,我的肚子舒服多了。姥姥问我拉完没有,我说,感觉还有。她说,那就继续拉,出来了就叫我。过了一阵儿,我感觉又拉出来了,于是再一次叫姥姥来,她又帮我拽出一绺出来。就这样,一会儿一绺,起码拉了有一个小时,到底拉出了多少我也说不清楚。过后听姥姥说,有一天给我家送牛奶的大爷问姥姥:“前几天一早,我看你家的炉灰箱子里,怎么有那么多面条啊?白花花的,扔了多可惜呀。”姥姥笑了下也没说什么。唉!能说啥,那个年代,谁家能舍得把好端端的面条倒掉呢?就这样,我肚子里的蛔虫断断续续地排了大约有半个月才基本结束。经过这一番折腾,我的肚子也不鼓了,食欲也强了,浑身也有劲了,也能够出去玩滚铁环了。但是偶尔还是能排出一点来,直到我家搬离圈儿楼后才逐渐没有了。

      在圈儿楼居住的几年,使得初来人间的我过早地品尝到了人生的苦难。这个圈儿楼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以至于多年之后,每当我路经此处,只要有时间我都会进去看看,直到九十年代中期它被拆除。人常说,一个人对两岁以前的事是没有记忆的。我个人体会,是这样,但也不全是。我上面说的这些事,当然是后来姥姥像讲故事一样说给我的,有的也是她跟邻居老太太闲聊时提及的。没有她经常地说这些,我现在是不会记得如此清晰、具体的,但其中的一些关键点,如扎针、吃药、拉虫子等我都是真切地记得的。因此我说,在圈儿楼住的几年形成了我的“人之初”,这是不虚的。有人说,人生经历的苦难是财富。我在人之初就经历了这些,这算是一种什么财富呢?我看充其量不过是一种独特的经历而已。

      2024年11月28日于上海图书馆
    【审核人:站长】

        标题:圈儿楼(散文) ————行走在人生的边缘系列之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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