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星霜,让柔软的绿叶变成了墨绿,轻轻用手去摸,僵硬得成了一个雕塑,蓄积在叶片的露水,冻结成了冰。
这是秋末的头一场霜冻,让裸露在衣服外边的脸和手感觉到了冬的迫近。离霜降还有两三天,没想到这场霜冻就这样迫不及待。我看看地上的牛筋草和马齿笕,还有其它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仿佛都在一夜霜冷的威严中迷失了自己。我感叹一夜星霜的变迁,感叹变迁中万物的无奈和惆怅。于是,我感觉到了附着在他们身上某些诗人的情怀,感觉了他们在这个世界中灵魂被挤压捉弄后的伤感。
不知道用何种方式与之对话,因为我还在这凄冷的境遇中瑟瑟发抖。邻居家已经飘出了玉米的清香,他们早饭已经做好,孙子上学,儿子,儿媳,老公上班,而她不得不独自面对生长在地里的玉米。他们也在惊叹这场霜冻。或许是因了前天的那场秋雨和昨天的那场风。
雨,是诗人遗落在自然界的愁;风,则是愁绪无限漫延的助推者。诗人,一辈又一辈,经历了唐风宋雨,虽然肉体生命永远被定格在了一个时代,而自身的风彩和精神却万古长青。我们目睹自然界的变迁,也从他们遗留下来的诗章精髓中去体味人与自然的奇妙结合。
邻家骑着电动车下地去了,我忽然看到了推开柴扉去到南山的彭泽宰。或许一场霜冻之后,他正在田边细数着豆秸上光秃秃的豆荚和零星落下的叶片思考着脑海里涌动的诗句呢!还好我们跨越了千年之后,我们把诗与自然的结合彻底彻底交给了历史和名人。我们只是一个心思惦记着土地和收成。骑在电动车上的她穿上了厚厚的棉衣,戴上头巾和手套。车斗里的玉米棒子和镰刀快乐地歌唱着。这个朴实的庄稼人,把心交给了土地和粮食,把爱交给了家人。五十几岁的人了,精神饱满,精力充沛,就像悬在天空中的太阳。尤其在这样的清晨,自然界的太阳还没有爬上树梢的时候,她这颗永不落下的太阳才是最暖人心的。
太阳已跃过梢头,诗人的笔触还没有到达它的光艳中。感受到了太阳的魔力,菜叶的颜色开始有了变化,冰的影子因为经受不了太阳的亲吻感动,融化。叶片里的血液开始流动,一个以流动和温婉的话题开始在它们的灵魂里展开。我们首先感觉到了他们体内柔软的情调,更感受到了青翠欲滴的鲜活在你眼中的震颤。那种把外界因素完全排除了的美的因素彻底充斥了它们的肌体。细细观察,我看到了那被虫子钻过的伤痕也复活了,太阳的金光已穿过了椭圆形的深邃仿佛要去探访这个线条的雕刻者。
躲在白菜深处的虫子,像一个隐者,躲在绿色城堡的深处,任凭千变万化的自然戏弄周身的世界,它的城堡内部是柔软的,清凉的,对它来讲又是舒适的,它满足于现实,满足绿色城堡给它带来的安逸。它不在乎外界的风,外界的雨,更不在乎凡人仇视的目光。将身心包裹在翠绿的世界里,它就是王者,一个超脱世俗真正的隐士。
我和妻子讲述着天气的冷,讲述着虫子对白菜的糟蹋,讲述着摆在面前的农活。我看到了圈在栅栏里的老草鸡,它们像人一样敏感,走起路来丢掉了潇洒,脖子上的羽毛蓬松起来,风不断逆着它的方向扑来,把他们当成了玩偶。他们不在乎自己的形象,或奔跑,或饮水或进食。炸撒着身上的装饰,快乐开心。它们追逐什么?是时间,还是被时间笼络过的阳光。
在这世界中,我的心在飞扬,蒸腾,随着,在金色的光晕中,在虫子的城堡里以及这些快乐的家禽追逐的世界里。与这些小精灵相比,我们眼前的世界沾染了更多的俗世情怀。我们前行的每一个步伐都在生计线上徘徊,每一个思想涟漪的扰动都被数不尽的情仇所驱使。与之比较起来,倒是他们的从容,安宁,恬静,更具备某些隐逸之人的气质。
打开院门,一个熟悉的世界,完全脱离了我的氛围。前方对门家的门关的紧紧的,蓝色的门,红色的墻关闭,遮挡了你的遐思。攒在墙角的玉米皮子像一波波静止的浪花停留在道路上,遮盖皮子的鱼鳞带子由于没有拢住她们的调皮而在角落里轻轻叹息。风,掀开袋子的一角,试图将袋子吹走,压在袋子上的砖块尽忠职守,努力地维护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而主人呢,或许在猪场里,或许在喂牛,根本没有心思理会风的小心思,也没有时间来把吹得乱七八糟的聚拢在一起。前院的狗子呜咽着,呼号着,到了饭点没给投食当然委屈了,它哪里知道主人起早贪黑干不完的活呢!可怜的家伙,对着太阳委屈的诉说,也成为一道风景。
东边的屋门打开,那个独居的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推开门,露出一头白发,一脸病容。双腿打颤,手中端着的水盆随着身体的节奏在颤抖。哗!清脆的水泻声冲击水泥地面。水倒了出去,水盆变轻了,她将近九十度弯曲的脊背仿佛卸掉了一座山,抬起了很多。她抬眼看看街道那头匆匆而过的身影,又把目光转向飞奔而来的孩子。
太太,太太慢点泼,别跌跟头。孩子稚嫩的童音穿进了耳朵,她笑了,太阳也笑了,她们共同把这慈爱与呵护给天真无邪的孩子。霜冻,还是凝固不了这个世界爱的流淌。
邻家的屋门打开,那个做小工的汉子点着了摩托,骑到大街上,关上院门,又开始了新的一天打工赚钱的生活。天气冷,他穿上了棉袄,戴着头盔,精神抖擞地奔向远方。自然天气的变幻,动摇不了一个勤俭持家人的心性的。他的对象去了闺女家带孩子,使他自己的暮秋多了一点孤单的味道。风在身后,拉长了自己的声音,仿佛是自然界的感叹号!留下以为深长的叹息。
我抬起眼睛,看看对门房顶上的玉米和花生,再看看不远处人家门前的塑料罩子装起来的玉米的丛林,被一种情愫惊醒。是啊!庄稼已经收上来了,空旷,辽阔的土地上,秋天,不正是在四季轮回中将完成自己的使命,捡点行装要退出自己的舞台了吗?
树上,黄色的叶片在凋零,那优雅,轻盈的神态,仿佛是一个完成使命的老人从容地走向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地。欣欣向荣而来,潇潇洒洒而去,不为功名利禄,只为带给世界最好的美丽。瘦弱的杨槐柳榆,和风在对话。一片树叶的飘落,就是献给大地的签上自己名字的明信片。上面隐隐约约,记下了先人们的历史和故事,也记录了我们在这里与其相伴的点点滴滴。我想挥手让下地的人归来,让上班的人停下,让那个衰老的老年人一同回到我们青春勃发的秋天。
可一切都不复停歇,就像我们掉落的白发还在增多,伤感的话题还会叠加一样。
我想到了小孩子,想到了被孩子感染得心情愉悦的老太太。我的心仿佛领悟到了什么!除去小我的凄凄哀哀,恩恩怨怨,让孩提时的心永驻,我相信不管是初冬的霜冷还是更严酷的风雪连天,也阻挡不住你对人生壮丽和自然风景的完美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