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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娘了(散文)

  • 作者:孔雀河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4-10-29 12:1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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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娘离开我们已经十八年了。娘的坟头上,坟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

      

      一、小妹的电话

      五月的一天,小妹突然在抖音给我留言:哥,在吗?

      常年奔波在外的我,看着小妹的留言,心里明镜似的,小妹应该在母亲节这个敏感的节日,触动了情思——想娘了。慌忙打开小妹的“抖音”最新作品——姨娘也是娘。果不其然,母亲节到了,小妹又想娘了。

      我家兄妹五个,我是老四,大哥已经年过古稀,小妹是小五,四个哥心中的娇妹子。虽然年龄最小,却也已经五十多岁,且有了两个大孙子。由于常年忙着早点营生,起早贪黑,所以身体状态并不是太好。此刻想娘,也是理所当然,何况我这个鬓发霜染的男儿,心头也是一阵酸楚,喉头哽咽。我知道,老了,兄弟姐妹也老了。人老了,容易想念老家,喜欢追忆往事,更容易想逝去的父母,这是人之常情。

      斟酌着字词,想回复小妹,竟然发现,我这个擅长舞文弄墨的人,居然找不到恰切的字词,来表达此刻我对娘的思念。是呀,对于过世的父母,能够抚慰自己的,也只剩下精神世界里的那句话——你永眠,我常念,天上人间。唏嘘一会,小姨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二、称谓改变

      小姨已年过八十,个头中等,满头白发,略显驼背,一年四季,腿上穿着护膝。小姨比母亲稍矮半头,但相貌极像。老人家一辈子喜欢时尚干净,只是命运不济,过上了自己不想过的日子。因为家庭拮据,膝下只有两个女儿,人情世故面前常感低人一头,待人接物略显不大方。母亲去世后,她悲伤了半年,忧虑种种,见面都是低声垂泣,以泪洗面。

      因为小姨与母亲长得极像,所以小妹一想过世的娘,就会跑到小姨家,躺在小姨温暖的怀抱里寻找母爱。我能理解,因为我和小妹一样,属于泪窝子浅的人,常常无缘无故地向小姨家跑,哪怕是小坐片刻,也感到心里踏实。

      在我们兄弟四人中,我去小姨家是最多的。以至于我的两个姨表妹,把我当作亲哥看待,跟我的关系也最近。有几次小姨身体不适被送往医院诊治,表妹们都打电话告知,我匆忙丢下所有的工作,赶赴医院,联系关系,安排救治。所以,小姨家的亲戚都认识我,常常异口同声地说:四哥来了。我知道其中的意思——四哥在,一切都不是事。不知道何时开始,我成了小姨的靠山,小姨也真正意义上成为了我的姨妈。

      对于小姨,那是亲到骨子里的那种亲情。娘在世时,常听娘讲那段往事:因为姨妈膝下无子,经常受到别人的冷嘲热讽,姨妈和姨父也觉得日子过得没有盼头,于是同我父母商量,想从我们兄弟四人中要一个去他们家。三哥是首选,结果没过几天,三哥被小姨父送了回来。后来听娘说,小姨父嫌弃三哥能吃。后来小姨与娘商量,想让我过去。娘反复想了几天,总算答应了。等小姨来接我时,娘后悔了。娘拉着我的手不放,流着泪说了一句让小姨放弃要我的话——把小四(我的小名)给了你,等他爹回来,我咋给他交代。我一个妇道人家拉扯五个孩子是难,但再难,也不能骨肉分离。就算饿死,也要死在一块。娘的话说得很硬气,小姨无奈地哭着走了。从此,我对小姨的称呼,已经改成了姨妈。

      娘去世后,小姨成了母爱的延续。逢年过节,我都必到。如果一段时间忙不能去,小姨就会打电话问我是不是有事瞒着她。其实,在我几次生病住院手术的时候,在三哥病危的时候,我都在电话里欺骗她说在外出差,小姨总是像母亲一样,再三叮嘱我注意身体。当然,当年没能给母亲享受的生活,我也以亲外甥的身份,尽孝姨妈。春夏秋冬需要换季的衣服,一年四季需要进补的食物,生活琐事需要的钱财,从来都是及时购置送去,她不再缺衣少食。多年来,我成了姨妈食住行的小拐棍。

      

      三、一张老照片

      娘怎么死的?无数的亲人无数次问我,我只能摇头不语,即使是我至亲至爱的姨妈。它成了一个谜,一个永远也不能揭开的谜。

      娘的一生,只能用一个词形容——艰难。很难猜想娘年轻时候的样子,所幸的是,三哥那里保存了一张老照片。

      老照片是黑白照,照片上的娘端坐在凳子上,短发齐耳,一身青衣,柔肩,瘦脸,精神,尤其是那双眼睛,透射出亲和善良与坚韧及忧郁。照片中的娘很年轻,正襟危坐,眼望前方,怀里抱着小妹,身边站着一身桃花棉衣、面黄肌瘦的傻傻的我。

      这张照片是我四五岁患黄疸疾(肝炎)的时候,被错化成黑五类接受劳动改造的父亲寄信让拍的。据大哥常说,拍这张照片是他拉着平板车,走了18里路,在县城唯一一家照相馆拍的。因为当时我家受我父亲的牵连,近乎家破人亡,所以照片里的娘和妹妹及我,没有一个有笑色的。那时的娘,日子过得最难最苦。用我妗子的话说,眼看着都过不下去了,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幸亏二姐心粗,没肝没肺,闷着头硬是把你们兄弟姐妹五个拉扯成人。她过的日子,一言难尽!你小舅,都是趁天黑,半夜三更地偷偷送粮送衣接济,谁让成分属于地富反坏右呢!每次妗子说关于娘的老故事,总为她的二姐我的娘扼腕叹息、唏嘘不止。

      依稀记得,娘生前曾经无数次提到:你小时候就是个病伢子,不是发疟疾(打摆子)就是黄疸炎(肝炎),人又瘦又黄,身体像根干棒,一阵风都能把你刮到,整天提着一个泪罐子,说哭就哭,也不知道当初你怎么那么脆弱。一发高烧,就梦游。不论白天还是黑夜,有一次外边飘着大雪,你也不怕冷,赤身裸体就向外跑。唉!能活下来简直就是个奇迹。之所以让你光腚拉岔地开始拜师父练武术,就是想让你强身健体。那是,没人指望你有出息。可最后,也只有你成大器,光宗耀祖……

      对于娘说的这些话,我并没有在意。但我知道,能走出农村,活成了现在的自己,的确是自己咬牙拼出来的。至于娘说的“我找人算过命,算命的人都说,‘你的命先苦后甜,晚年全指望你小儿’”这句话,我笑而置之。对于娘,她的子女都很孝顺,以至于她老人家仙逝后,在拆洗她生前用过的被子时,竟然存藏着几千元。唉!我这节俭、会过的娘啊,您存着钱做什么?!我们能理解日子需要余粮,可您为什么还要给予我们这么多的愧疚干什么呢?

      泪目,您让孩儿们无言以对啊!

      

      四、勺子头,挖魂来

      “勺子头挖魂来……”眼帘里闪现出娘在世时给街坊邻居的孩子因受到惊吓叫魂的情景。

      此时的母亲,神情虔诚,满脸慈善,抓一勺子大豆,在正午时分,阳光直射下,挥动勺子头,向空中抛豆粒,又用勺子接住,充满母爱的大手抚摸着哭闹的孩子头顶,嘴里喃喃自语。说不清为何神奇,受惊吓哭闹不止的孩子总能停止哭闹,转眼生龙活虎。关于这一点,我百思不得其解。也许,娘一生积德行善,用自己积累的善行感化了天地吧。

      娘生前本没有什么信仰,后来信奉基督教,做了忠诚的基督教信众。尽管做了一辈子党员的老爹很反对,但娘就是信基督教,她的心中只有耶稣。每天几次跪地,手摸着心口,在胸前画着不规则的十字,嘴里喃喃自语道:“万能的主啊,我忏悔……”娘的所谓赎罪,就是向她心中的主揭短,自己每天是否做到了与人为善,因为在她的意念里,她的主每时每刻都在天上监督着自己的言行举止。这是怎样的悲哀与无奈,这是怎样的自省与自觉!让自己干净地活着,让自己友爱地活着,让自己善意地活着,这不是愚昧无知,从某种意义上,这是有尊严地活着。

      当初我也反对,但我能理解娘的世界里,想做一个干净的善良的人。何况,人不能缺少信仰,信仰是支撑一个人坦然活下去的精神支柱。更何况每周的过礼拜,娘还可以跟着她的老姊妹们步行十几里路,权当获得充实有尊严身心康健。

      我知道娘这一生不易。起早贪黑,忍辱负重,受尽了世人的白眼与欺负。好在她善良勤劳,与人为善。用她老人家生前的一句话来说,人要活着,就要善良勤劳,低头坚韧,像耕地的老黄牛,负重前行不惜力气。

      对于娘的死,邻居们偷偷地告诉了我。可我不能说,我怕说出来后,伤了亲情。我只记得,闻信而来的二哥强行出院,进家时一路长跪,哭倒在娘的灵床前……

      也许,这就是娘的命——只能与子女共患难,却不能同甘甜。所以,小舅在发丧时,跪在娘的遗像前,只哭了一句:“我苦命的姐啊!”是啊,娘的命真苦,在她的儿女们都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她却无福消受,安静地离开了我们。

      善始善终,她老人家修了一辈子的辛苦与苦难、善良与慈爱,没有受任何一点针药之苦,走得那样安详,那样安然。把慈眉善目留给了我们,把与人为善留给了我们,把勤劳善良留给了我们,把勤俭持家留给了我们……

      她走了,永远地走了,却永远地活在我们心中……

      

      五、姨娘在,家就在

      有人说:娘在,家就在;娘不在,家就不在。话糙理不糙。对于没娘的孩子,姨娘亲,才是真亲。娘去世后,对于我和小妹来说,姨娘也是娘,姨娘在,娘就在,家就在。谁让姨娘和娘是亲姊妹,长相又那么相似呢。

      枫红菊黄桂香的季节,哥嫂们一直打电话催问,什么时候回家烧十一纸。盘算着日子和自己的时间,我答应最近抽时间回家。给妻子打了个电话,妻子说:“我这两天把纸叠好吧,别总是花钱买了。人家都说,买的心不诚;亲手叠的,心诚。等我叠好,你回县城把纸带上上坟。”

      我知道妻子忙,退休比在职还忙——照看外孙、外孙女。这带薪的保姆啊,辛苦劳累没头没尾。只因心疼女儿,没日没夜地照看孩子。用她的话说:“当了婆婆才知道什么是娘。”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手机来电话了,瞅了一眼,是姨娘。接听电话,姨娘的声音传来:“小四(我的乳名),十一节快到了,再忙也别忘了回家给你爹娘烧十一纸哈。”喉头蠕动,眼睛一阵潮湿。唉!八十多岁的姨娘还惦记着我过世的娘,怎能不让人动容。“知道,最近几天就回家上坟烧纸。天冷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潸然泪下,我抑制着哽咽。

      “我没事,能吃能喝,上次摔骨裂的腿也好了,就是走动不比从前了。人老了,也无才拉用了……”姨娘唠叨着。我知道姨娘的心思,老了就孤独了,总想找个亲人说说话。该享清福的年龄,可两个表妹为了各自的生计,都在拼命地劳作挣钱,能理解的,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何况后疫情时代,没有固定收入的她们,孩子的上学教育、房贷与车贷,一家人的生活开支,谁不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次回去抽时间要陪陪姨娘,但我怕她说着说着流出的眼泪。也许姨娘真的老了,容易动感情。最近几次去看望她,总是老泪纵横,每次离开的时候,她攥着我的手不愿意松开,那依恋留恋的眼神,仿佛这一走就是再也见不到我似的。

      “您老放心,我们都很好,孩子们也好。等不忙了,我带孩子们去看您;等我退休了,就陪你几天……”我信誓旦旦地说。

      “不用你来,我还行。都是一大家子人家,忙得哪有时间?我就是无聊的时候,总想听听你们的声音,听到你们的声音,心里踏实。”我知道姨娘在撒谎,如同我答应她的有空就去看她。我分明听得出来,孤独的姨娘需要亲人的陪伴,她害怕自己空巢的生活,更害怕像她的二姐我的娘那样出了意外身边无人。

      

      六、娘长眠,儿常念

      儿女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块肉,骨肉分离,那是怎样的一种痛彻心扉。

      “红嘴雁啊飞回,芦苇随风摆。河对面的莎吾烈泰,今天在不在……”手机响了,狼戈的《苹果香》飞荡在耳边。

      “老四,十一上坟,你啥时候有空?”接通电话,大哥劈头就问。“才过国庆,距离十一还早呢。”我沉思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回复道。

      “不早不早,我最近老是梦见娘,想早点回家上坟。”大哥焦急地说。

      “那行,我抓紧处理完手里的活,确定时间给你回话,你准备好上坟的东西。”我知道身为长子的大哥,想娘了。

      放下电话,抽出一支纸烟,小心点着。袅袅烟雾,将我包裹。沉浸在纸烟里的我,不由得想到春节前的上坟。

      春节前,忙完手里的工作,刚有了一些闲暇时间,天气就变脸。气温下降,阴云密布,一场大雪不约而知。望着窗外飞扬的雪花,一种想家的纠结在心海里涌动。天冷了,过节了,娘在那边是不是要添衣储物呢?我知道,我想娘了。舌干唇燥,坐卧不宁,我决定回家看看。

      下楼开车,天空的雪花像想家的孩子,漫无天际地飘落着,转眼间融化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

      “雪花飘,雪花飘,又是一年冬来到,冬来到。雪花落,雪花落,天边的游子你可知道,可知道……”触景生情,脑海里跳跃着这些文字节。

      缓慢地驱车来到镇上,车停在老齐丧葬用品,齐二嫂一见到我的车,一边手脚麻利地给我拿上坟的必需品,一边招呼我说:“四弟,又回家上坟啦。”是的,赶在节前给老人送点钱财过年。”我有些哽咽地应道。

      十袋素纸、十袋金元宝、一棵发财树、十沓百元冥币,九束鲜花……车后排和后备箱被塞满,与齐二嫂结完账,又寒暄了一阵,二哥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老四,有人说在街上见到你了?真的吗?大雪天的,不能选个好天回来?”

      “刚忙完,在家里呆不住……”我有点心虚地说。

      “嗯,这两天我和你二嫂还在念叨着你呢,我们估摸着你这两天要回家,没想到你今天能来……”

      “你上坟了吗?”我追问道。“没有,等你一起呢。”二哥的声音有些发颤。心有灵犀,我知道此刻,二哥和我一样——想娘了。

      “你开三轮车在村东头等我,我马上到。”挂了二哥的电话,给齐二嫂打声招呼,我驱车向村东头开去。

      村东头侄子家大门口,二哥二嫂已经在翘首等我了。

      把车上的上坟用品装上三轮车,我们向坟地走去。雪花飘飘,村庄和田野笼罩在白雪之中……

      回到家,我和二哥走进客厅小套房里,面对娘和爹的遗像,虔诚地上香、祭酒、稽首、跪拜、叩头。遗像框里的娘,还是那样慈眉善目,浅浅的笑意,仿佛从来没有过忧伤。

      过去的一年,有惊无险。能将三哥从死神手里把生命抢回来,应是冥冥之中,娘在尽心地呵护与保佑。

      (作者注:原创首发)
    【审核人:站长】

        标题:想娘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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