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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菜团儿(散文)

  • 作者:高朋满座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4-10-19 22:0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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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漫步走在街上,琳琅满目的美食总会吸引我们忘情驻足。品尝各种各样的美食,既是一种快意的享受,也是令人难以抗拒的诱惑。世上的美食很多,而我最爱吃的还是母亲做的“玉米菜团儿”。

      金黄的玉米面包裹着,无须太贵重的蔬菜,大萝卜,野荠菜,韭菜亦或是茴香,都可入馅儿,面对着一片金黄,咬上一口,顿时满嘴喷香,津液在舌间流转间,心中便涌动起无限的温暖和浓浓的爱,荡涤着我的心扉。这温暖,随着时光的脚步而漾开去,漾开去,一圈一圈,粼粼地牵住了我们的心。一有时间,我们便如奔忙累倦的蜂儿,归巢一般赶回母亲那里,待母亲掀开热气腾腾的大铁锅,揭出一个个黄金宝一样的大菜团儿,看我们依次围坐在炕桌边大快朵颐,母亲便忘记了近半天的劳碌,高兴得在旁边嗤嗤地笑,快乐得像一个孩子。

      母亲的笑容,伴我穿越深深浅浅的岁月,重回那难忘的旧日时光。

      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家里生计并不好,父母亲靠勤劳的双手,尽自己一切所能,让我们姐弟三个吃得饱,穿得暖,努力让我们过上好一点儿的生活。做豆腐的父亲,每日将石磨的木杆横在腰间,吱吱呀呀推动清冷惨淡的生活。我的母亲则在一家纸捻厂上工,每日连续十几个小时,蹬着织纸捻机上下两个轮子,双腿双脚浮肿得像僵硬的木桩。记得有一次,我忘记了带一元五角的学费,急着去母亲做工的地方寻她。母亲一见我,抬腿下来时,竟一下子直直地摔到了地上。那时的我心粗,竟不知母亲为了我们,几乎已经把命都拼上。即便如此,生活的拮据仍时常常会让母亲紧锁眉头。

      在那段虽然物质贫瘠但劳动热情高涨的日子,母亲的勤劳能干和英姿飒爽是村里出了名的。由于在六个兄弟姐妹中排老大,母亲过早承担起家庭的重负。由于个子高挑,在生产队劳作时,沉重的扁担时常压弯母亲的腰。最引人注目的,是母亲一双粗大的麻花辫子,乌黑发亮,一直越过腰际,垂到了脚跟。田间劳作时,每每挑起水桶或者土篮,两个长辫子随着身子的扭动,颇有韵律的左右摇摆,辫子的发梢随风起舞,成了乡村一道亮丽的风景,引来众人啧啧称赞。日子虽然清苦,但无论多累,母亲都要抽空用清水洗净。母亲没有任何饰物,那双辫子就是母亲的至爱。

      可不曾想,那双辫子竟然奇迹般的消失了。

      记得那日,原本低矮的墙头竟挡不住东邻窜过来的菜香,我和哥哥被吸引到院中,嗅了又嗅,舍不得进屋。下工回来的母亲见我们不蹦又不跳,老实得出奇,甚是反常,就问:“你们哥俩在干啥?”“没,没啥。”我们两个脸腾地一下涨红得像布,一溜烟儿跑了出去,没了影踪。母亲则呆呆地站在那里,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悻悻地摇着头进了屋。

      次日晚上,一家人如往常一样,围坐在炕桌旁。母亲才掀开门帘,一股浓浓的玉米面的馨香直扑鼻端。呀!母亲做了菜团子!我们几个顿时来了兴致,肯定是大萝卜馅的!要知道,那时的生活,年节时也不能保证能吃上肉,菜里有些猪油星儿,就已经阿弥陀佛了。母亲刚把盛满菜团子的大篦子放到桌上,我们几个便急不可待地各抓起一个。哥哥动作最快,率先咬了一口,突然大叫起来,呀!有肉!竟然是韭菜肉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哥哥吃惊的样子,我也一口咬了下去,哎哟,妈也,清香的韭菜,夹杂着猪肉的浓香,混合着玉米面的沁香,一下子窜入了喉咙,彻底快意了因许久不沾肉星儿而贫瘠异常的味蕾。我们大口大口地吃着,一抬头,见母亲脸上闪烁着盈盈的笑意,金灿灿的,仿佛太阳的光辉一下子都聚拢到她的脸上,光彩异常。

      吃着吃着,细心的姐姐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新,大声喊了起来:“娘,你的长辫子哪里去了?”

      姐姐的话音刚落,我和哥哥齐刷刷地望过去,天!桌前坐着的母亲一头齐耳的短发,粗长的辫子竟然不翼而飞。怎么回事?那可是母亲视若珍宝的长发啊!

      “我把它剪掉了,这样干起活来更利索,”母亲说得轻描淡写。

      我对此不敢置信。但对美味菜团儿的垂涎,还是瞬间淹没了对母亲失去长发的关注。我至今清楚地记得,比父亲拳头还大的菜团子,当年才六七岁的我足足吃了三个。哥哥自不必说,简直一次性地解了馋,一晚上都打着饱嗝儿。一顿令我们饱餐的菜团儿,一下子把我们变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也许是过度饱餐的缘故,曾经躺下一晚不动的我,竟然在午夜时分,中途醒了过来,隐隐听到父亲和母亲正在小声细切地说着什么,我淘气地竖起耳朵,竟听到令我终生难忘的一段对白。

      你怎么把自己的宝贝辫子真的给剪掉卖了?那双辫子可和你形影相随三十多年了呀,父亲惋惜着,有些嗔怪地说。那有啥?为了孩子,我啥都舍得。昨天我下工回来,两个孩子在院里,闻到咱东邻用猪油炒菜的香味儿,羡慕得不得了。孩子们营养上不去,脸色都是菜色,皮肤也没有光,正长身体的时候,这样下去怎么能有精力学好文化呢?哎,咱们盖房子欠下的饥荒还有不少呢?我不能让孩子总是这样啊,再苦不能苦了孩子们。你猜不到吧,那个走街串巷收头发的见到我,可是开了眼,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质量的头发,给了我35元呢,要知道,我干上一个月、两个月或者再久一些日子,也挣不到这些钱呢。那人说,他要把头发卖给县里有名的剧团,让那些青衣花旦们派上用场,肯定是个意想不到的大价钱!我想咱们得了这些钱,除了买点肉和板油,其余的还上些账,担子也会轻一些。我真喜欢看孩子们今天吃饭时兴高采烈的样子呢,以后我要变着法儿的让孩子们吃得好些,母亲说着。虽然我没有看到,但我能想像出母亲因兴奋而熠熠闪光的脸。

      母亲的话,有如冬日膛泥的小火炉,用孱弱的温度灼热了我的心。一夜辗转难眠后,清晨醒来,枕头上留下湿漉漉的泪痕。

      其后的岁月里,母亲真的成为了一个名符其实的“魔术师”,那粗糙皲裂的手指,竟然神奇地让司空见惯的玉米面,变出那么多可口的美食,菜窝头,疙瘩汤,贴饼子,榆钱玉米面的大糊饼,样样活色生鲜,将我和哥哥养得健康又强壮。而我最喜欢吃的,还是母亲做的菜团子,在勤俭的母亲手下,几乎什么菜都可以入馅儿,做出这人间最好的美食。我知道其中的原因,最普通不过的菜团子,不仅包裹着母亲柔软的心,更是融入了母亲手指的温度。

      爱的力量真是无往不摧。我仿佛一下子蜕变成另外一个人,少了往日的顽皮嬉闹,那个昔日的我不见了,我一步一个脚印,彻底成为了别人眼中的孩子。我习惯了名列前茅时同学们艳羡的目光,各种奖状也贴满了土墙。父亲和母亲总是呵呵地笑着,来串门的乡邻也是满眼的羡慕,没有几件家什的屋里,最耀眼的也就是那面贴满奖状土墙。

      记得读初中一年级时,我的成绩排名前列,还评上了三好学生,校长将我的母亲请上了主席台。当我接过校长颁发的奖状时,我转回身,发现母亲激动万分,用用揉着泪眼婆娑的眼睛。我知道那泪光,是骄傲,是欣慰,更是对自己多年付出的无怨无悔!

      当我跨上自行车,有幸去60余里外的县一中时,母亲听同学阿华抱怨学校的饮食清汤寡水,每次返校时就往我包里塞上三五个菜团子。那清香诱人的菜团儿,陪伴我走过压力重重的高中生活,成为支撑我不断前行的坚强力量。

      岁月匆匆如风逝,时光若水向东流。一转眼,曾经意气风发的热血男儿,摸爬滚打了几近半生,如今自己已是鬓染霜花的人间五旬翁。当结束了多年异地工作的生活,终于可以久居阔别多年的故乡时,那份欣喜是按捺不住的。

      就在我手托腮帮,畅想着今后的美好生活时,妻子阿凤凑过来,嗔笑着对我说:“这么多年你身在异乡,母亲在老家,我们每周的探望都是来去匆匆。既然回来了,咱这么着吧,你周一到周五多回去陪母亲小住,弥补十多年来逝去的往日时光。”我知道,阿凤说的不是笑话,也不是气话,说的是实实在在的心里话。这平实的话语,片刻让我的心里溢满了温暖。这么多年来,由于我不常在身边,家里大事小情,尤其我对母亲的歉疚,都压在了阿凤的身上,阿凤如一只旋转的陀螺,奔波在小家与母亲之间。在阿凤的心里,我年迈的母亲,早已成为她一生的牵挂。

      我没有通知母亲,想给她一个惊喜,悄悄驱车回到村子里。车刚来到巷口,就看见母亲坐着一个马扎儿,拐杖靠在左腿边,在街门前向着远处张望,好像在盼望着什么。在秋风的吹拂下,银白色的头发有些凌乱。她扬起粗糙的手掌,向后梳着头发,极力想把它们理顺,但又一阵风吹过,头发又飘拂了起来,向前扑去,又开始凌乱。母亲再次用手把它们向后梳,一次一次,反反复复。那就是我的母亲,岁月之手无声偷走母亲的韶华。曾经有着那样粗长麻花辫子的母亲,经历世事沧桑的洗礼,竟已成为满头银发的老人,是母亲用一生心血,将我们送向了梦想中的远方。当然,那也是母亲最大的梦想。她的心里没有自己,只有对儿女无私的期望,期望我们能够生活好,工作好,前景好。我的眼睛湿润了,再也管不住自己的脚步,向母亲飞奔过去。

      近一周的时间,我一直沉浸在陪伴母亲的喜悦里。我庆幸,在还来得及的时间里,我能陪在母亲身边,愿作远行蜂儿采来蜜,归巢回馈给母亲。我欣喜,我可以成为母亲的手和腿。我给母亲做她爱吃的冬瓜汤,出锅前撒上一点海米,看母亲将新出锅的吊炉烧饼泡在碗里,吃得津津有味。母亲说,听说我们划归雄安后,赵王新河千里堤正在抓紧建设,能带我看一看么?我让母亲坐在后排,打开两侧的车窗,行驶在千里堤之上,让母亲看尽建设中的热火朝天,眺望远远的河谷中那片片曾经劳作过的土地上,生长着的玉米、大豆和红高粱织就的广阔青纱帐。母亲的精神也出奇的好,逢人便说,我家老二带我转转,笑着、看着、欣喜着、絮叨着,快乐得如一个天真的小姑娘……

      返程前一天晚上,母亲忽然想起什么,一遍一遍地问我:“老二,明天是咱们村的市集,我给你做玉米菜团儿吃吧。阿凤也爱吃,你姐也爱吃,你哥也爱吃,娘老了,好多年没给你们做过了,我想做给你们吃。”母亲的话未落地,莫名地,一股热流涌上心头,眼眶中酸涩一阵阵袭来。

      我疼爱地望着母亲。母亲已是暮年,因血栓日常行动尚且不便,多年的劳作,又使得腰经常痛得直不起来,怎能让她再费那么大气力做菜团子?那可不是一个轻生的活呢。母亲仍旧一遍一遍说,面对母亲的执念,我只得同意,并且表明,母亲只负责和面、包团子,其余的事都交给我。见我让了步,母亲方才作罢。

      次日,我还在刷锅洗碗的时候,母亲就“哒、哒”地拄着手杖,兴冲冲地进门,手里拎着一大捆韭菜。原来,一大早,母亲就去了集市,买了最新鲜的韭菜。这得有多大的毅力支撑啊,要知道,母亲平时很少走出巷口的啊!

      我接过韭菜择起来。母亲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顾不上歇口气,就一遍遍告诉我要做的工序:洗完韭菜,去到冰箱里取出前一阵子耗猪油时留下的油渣儿,用刀剁成细碎小丁儿,在炒锅里放上植物油加热再放凉,切完韭菜放上,再搁上一点猪油,这样才会有香喷喷的味道。我说,离中午还早呢,才早上九点钟,不急不急。咱早点做,要是我再年轻一点儿,一点儿也用不上你的,母亲如是说。

      按照母亲说的,我们及早动起手来。刚调好馅儿,久违的沁香便飘满了整个厨房。“真香,”我喊道。这香味,一下子勾起我的满满回忆,那难忘的童年时代,忆起第一次手捧菜团儿的甜蜜时光。

      我给母亲搬一把椅子坐好,母亲弯下腰开始和玉米面,她随手搀上些豆面,边和面边说,玉米面加豆面,这样才更香。当母亲用双手捧着面皮,缓慢地将菜馅放进去,而后一下又一下将皮儿团好,恰似用手抚摸着一个个孩子,直到十分满意了,才一个一个放进锅里的笼屉。我能想像他们出锅时生动鲜活的样子。我们,不也是母亲手里的面团吗?因为有了母亲手指的呵护,才能真正走向成熟。

      餐桌旁,母亲看我吃得起劲儿,高兴得合不拢嘴,仿佛做了她一生最高兴的事情。

      当我从午睡中醒来,看到母亲早已下床,在外屋里弯腰一边嘟哝着一边忙活的身影。

      我走过去。

      一阵絮叨声娓娓传来,这是给二儿子带的六个,阿凤也喜欢吃,这是给闺女带的六个,她照顾两个孙女和一个老公公,哪有时间自己做呀,可她有娘在呢,能让她也吃上,这两个给大儿媳妇,她晚上要去上夜班,十多个小时好难熬呢,吃好了才能支撑呢,这还有六个,等大儿子晚上下工回来吃上三个,明早六点去上工时再把剩下的带上,儿女们喜欢吃呢,这可是家的味道啊。

      哦,原来是母亲,她把那满锅盖的菜团子,当成了她的士兵。她用最简单,最原始,又最纯朴的方式,将自己做的菜团子,当作了她能调用的千军万马,用粗糙的手指,一个一个拿起,全部给予了自己的孩子。

      我想,我们无论在何方,都不会忘记母亲亲手做的菜团儿,不会忘记母亲手指的温度。

      这样有温度的菜团儿,我们还能吃上多久呢?

      一想到此,身后的我,已泪如泉涌。
    【审核人:站长】

        标题:母亲的菜团儿(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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