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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纯黑色的岁月(散文)

  • 作者:大路白杨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4-09-11 17:1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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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穿过了一个时代的隧道,在它狭窄的田埂上,夜晚留下的露水,重新成为空中的云朵,成为草的绿茵,甚至成为我脚下的温暖。

      一

      只要有黑色的东西,就是合理的存在,黑格尔的“存在即合理”这句话,用在国人的身上显得特别熨贴,仿佛是专门给中国人讲的哲学。尤其是人的头发,黑就是预示年轻,就预示你必须给白色的人,在公交车上让路,在排除上让行,而且,对方越白越多,你让的就越快就越不犹豫。

      60岁这一年,我都时时心中发惶,每一天时钟的无声啼叫声,都让我苍白的头发无奈地多出几根。现在已是大半白,也许明年一到,我就真正意义地成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要知道,在我读过的小学课本里,常常会冒出一句让“60岁的白发老人先过马路”,这些课文就像昨天才读过。

      是呀,老人不仅身体要过,生命也要过那条看不见的马路,马路仿佛是一个终点,离我不远。

      

      二

      不论在年龄和身体上,就是心理开窗的透彻中,我都在经历一个渴望重现纯色之黑的过程。不知道,这项过程意味着什么,这种意味又暗示着什么。

      退休前,我觉得并没有什么真正的黑夜,从未被几千个过去的黑夜征服过一次,那怕只有一次。只是它们懂事地在想征服我的过程中,被迫切带着颓伤的失败,无奈地和我成为朋友,跟在我的身后,一直跟着,像影子,像风中的影子。因此,我所有经历和消费掉的半生,大多数的黑夜都只是物理意义的黑夜,从不是我化学和精神上的黑夜。有时,很多是冒牌的、趁虚而入想来打劫的黑夜。那些曾经被我藐视的黑夜,都在我的面前,像遇见戾气十足的瘟神,像遇见满世界找鬼的钟馗,像遇见透出蓝光的火焰似地,远远地面对着我就公然地转身而远去,把它们带来的黎明丢弃,把空荡荡的清晨留下,只把我身后那些跟了我一夜、累得显出苍白色的黑夜,像收拾垃圾那样一把带走,我觉得应该给它更长时间的奖赏。

      我用大半生的功夫,用摁着黑夜的脑袋,陪我共同度过的时间,写出一些发表或发表不了的诗歌和文章,变成了我做出的所谓成绩,并洋洋自得地视为宝贝。如果是真的有用处的成绩,其中有很多都是黑夜的功劳,只是被我直接攫取而走而已,我却以奴隶主的高傲,在奴隶们的面前不知感恩和感谢。在我面前,它们从不说话,保持沉默;而且无力说话,被我打败;甚至从不敢于向人类说话,显出胆怯。

      在时间面前,人类有时会跑到前面一点点,那时,人就是时间的主人。

      纯黑色的岁月,教会我在穿越黑色的过程里,变得无比强大,功力奇异地成为自己世界里的高手。

      

      三

      灿烂的黄昏女神,凭着她善良的心情,把一份散着白色余温的灵魂,还在跳动的脉路全部留给了我。我又可以跟着她们一起舞蹈,一起拥有崭新的光亮,用于对付即将光临的沉沉黑夜。这是别人看不见的我自己的娱乐,是我用难咽的食物和长年的饥饿反复之间修成的功夫。

      黑色的世界会让很多人不见了,如同淹没,如同屏蔽,如同被空气同化的空气,如同孤独中迎面而来的别一个孤独。同样,更让很多白天气宇轩昂的东西,在时间的路口被遮蔽起来,成为一座高大无边而又粘乎乎的团影,像大大小小的黑山,挡住路口上;热情而执着地让麦子、树木、河流在别外的空间里隐藏起来,不被人类看到受到打扰,能在黑暗中闭目养神,躲过白天的灼热和嘈杂喘一口气息。

      就是如此,也有能找到它们的地方,夜灯下看人,窗口里看景,谁都会美丽如花,不是人美,不是景美,而是灯和夜共同造成的错觉。这个世界很奇妙地达到了迷信的程度,为能找到它们,聪明的人制造出灯,发明出电,还有专业的人员和程序,会训练人们独自一身敢走夜路的胆量,从来不怕遇到夜里的游灵。

      我用最小的尺寸,从柔软地门洞,侧身进入过很多别人的黑夜,那是无数充满着生命温度的黑夜,包括我父母去世前后存在过的那些黑夜,它们也在我沉默的目光里,在我忧伤的情感中,被一束犀利的目光穿透,吓得扭头就跑。我看到不同的黑夜,它们到来时,有时也像雨点、像冰雹、像雾气,像从天上落下的尖针,倏尔间就穿透着树叶,穿透了每一层厚厚的屋顶,用力地扎进我的梦里。在那一堆黑色的云雾里,我还是逃不过自己的黑夜,逃不过忧伤和对母亲的怀念,紧闭着的双眼,冰凉的炉灶,还有落满尘土的板凳,被填满燃烧过后才有的黑色炭灰。躺在被梦魇缠绕的黑色世界里,我有过两次属于父母的记录,一边是活着的出生,另一边是告别的入死,这些都是黑夜带给我的福利。也许,见过苦难之后,见的悲伤一多,从此,我就会失去再次梦到他们的能力,失去和他们活着说话的机会。

      黑的温暖,就是这么多样,有时也单薄,有时比我的手还凉。这些洗不净的触觉,有时是季节给的,有时是白天的阳光故意留下的路标,更多的是人们创造出来的温度,比如拥抱,比如亲吻,比如抚摸,比如在黑夜里洒了一地面留下的梦想。

      

      四

      把黑夜埋伏在我的笔尖上,埋伏在我的键盘上,埋伏在每一行行走的文字里,便成为我把自己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动力和愿望,它们如此强烈,甚至让我背负抑郁而不自知。

      曾不止一次想着,每一次想都让我头疼,像患上难以治愈的疾病。在经历人生最大的苦难时,在失去双亲以后,我会继续拎着少年时代用过的玻璃罩子油灯,用心去看前面要走的路,看四周被包围的环境,等着骑马外出的父亲回来。我已经不是自己的我,而是被黑夜裹住又在黎明时松开的一片叶子。现在,想明白了,让黑夜融进黑夜,用尽全部力气把黑夜抹平,让黑色的波浪平静,只有用这种办法,才是最智慧和哲学的生存。

      半年以后,发现自己的变化很大,我的笔尖上多了从不被说透的白天,多了更多陪着我的光明,有了更多的欢乐笑声,更多满树闪烁的礼花。我把她们当成古典的女人看,想着同甘共苦,想着举案齐眉,想着陪我行路,白天锁进眼里,黑夜锁进心里,从此,她们被锁进了40平米的小屋里,锁进没有人出现的梦里。

      我如此残忍,世界怎么会变成一座深深的庭院?没有信任,没有信件,没有声音,这些折磨比没有水和食品更可怕。随便一片浅浅的黑夜,就可以把很多人淹死。没有人知道,我在一夜间,感受着喉管在即将窒息时希望的是什么,想说的话是什么,最怀念的是谁?

      我适应了这样的世界,也喜欢上了她们。黑夜的每一个细节,都是柔软的,起码是安全的。柔软能够带来的安全,是显而易见的证明。我想着水和鱼的问题,想着空气和人的问题,想是水和生命的问题,它们本来就是人和人之间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人和人之间相互孤独的问题。

      明亮的灯光下,闪亮得让人像到了另一个世界。我的一只手累了,另一只手也累。它们牵过别人的手,用力抓过钱的手,捧过书本的手,写过文字的手,左手,右手,都累了!

      

      五

      餐厅门前的那只黑头羊,全身上下都是黑块,自然长成的颜色,是用绿色的草和透明的水喂养出来的羊。被一条黑色的羊毛绳子拴在烤肉店外。拴它的是一棵磨得铛亮的根干,树的下端不知被什么东西磨得黑油亮渍的,证明拴过无数只待宰的羊只。

      幸好,今天天气半阴着生意不好,满脸胡须的老板坐在小塑料凳上,正生气地吃着瓜。先是西瓜,又吃起甜瓜。手一甩,远远的,就把不同的瓜皮扔给了羊。羊的舌头红嫩嫩的,和婴儿的皮肤一样,眼睛清澈得也像婴儿。羊用力挣着短短的绳子,伸长脖子才能够到。有几块远点的,羊居然聪明地用前蹄子一扒,就扒到了眼前,再一扒拉就能吃上。吃着,吃着,吃吧,最后的午餐。这么热的天气里,它大半身的黑毛晒着太阳,眼里有了水波,几块瓜皮下肚,这多活了一天的羊,让羊也有了人类对长寿的幸福。

      黑色的生命是不是短促的一个品类?不论是黑天,还是邪恶,甚至是带来黎明的黑夜,它们都很短暂。

      暮色的金粉中,有一个穿着艾德来斯绸长裙的小女孩,像羊的梦一样突然从远处跑来。她手里攥着一把细细的耷着草尖的青草,直接递给这只黑头羊吃。这些被干旱折弯的草须,估计在很远的地方才能找到。我觉得这个小女孩不是第一次看到,肯定早早就看到这只黑头羊,可能早和这个羊说过话,给它许诺过一把青草,才会跑到很远的地方去找。在城市能找到一把野生的青草真不容易。要知道,水泥柏油厚厚盖着的大地上,泥土都被窒息而死,只有偶然的施工失误,从遗忘的角落里才会生长出一根或二根自由的草。大街上闹市区人多、脚多、保洁好的地方,很难找到这种青草。小女孩已经满头大汗,后面跟来她的妈妈,她们母女一起看着黑羊贪婪地咀嚼着。

      

      六

      家门前的土路上,我站在路的中央,手里提着的油灯“啪”地响了一声。

      路的两边,几百匹马的脚步轰隆隆地响着,像到来的大地震。只是大路中央,爸爸浑身的四周放电一般地闪耀着金光,他又一次从远处骑马归来,打碎了宁静的黑夜。

      我爸爸是牧马的人,专业的像离谱的神仙一样。时间,黑夜里的时间,透过黑夜消失的时间,在他专注于某个事情时,从来都不被注意过。爸爸骑马最长的一次路途是1000多公里,从福海县到青河县之间500多公里,赶一群马回家,人要睡觉休息,马要吃草喝水,他们俩人男人还带着几瓶白酒,天冷的时候要喝,就坐在马背上,你一口递过来,我一口还回去喝法,一个人在前面引着马群,一个人在后面赶着。来回一趟要走1个多月。爸爸的同伙,我不知他是谁,爸爸从不计较一天和一夜的遥远,在他的背后就是他用完的一天,然后带来的这一天是黑夜。他要慢慢的享用,重复、重复,又一次重复,像一小口接着小口喝着的那一瓶酒,看他们喝起来真香,这才是真正喝酒的人。像溜着碗边吸吸溜溜慢口喝着的奶茶,更像奶奶今天又说了第十遍同样的话,儿子,累吗?

      我小时候记得最深是人是马帝,他是个汉族人,是从天津来支边的知青,喜欢玩马,骑马特别棒,能站在马鞍上做动作,能侧挂在马肚边弯腰捡东西,所有的马都怕他,又都喜欢他。大家叫他马帝,马的皇帝!他真正的名字没人记住。只要一想到他,就会想到他一身黑色的条绒衣裤,虽然沾着泥巴,衣襟和裤腿上有几个露出破洞、挂着黑色棉花的口子,脸是透亮的黑,太阳晒出来的黑,风拍打出来的黑,还有整个冬天头顶都戴着一个黑色的狗皮帽子。后来,他回天津时,家具和户口都没要,门也不锁就坐车走了,真正成了一个黑户人。

      

      七

      那天早晨,天还未亮透,路灯还在亮着。

      我在去早市买菜的路上,突然听到一阵轻轻的歌声,回头一看,是一个抱着扫帚正扫地的环卫女工,她在唱歌。她是一个维吾尔族的中年妇女,身材矮胖,裹着头巾,穿着一身绿色环保服,身体把衣服撑得鼓鼓囊囊,不像样子。我看到她时,她正用扫把长长的扫把,清扫着地上的落叶、烟头和纸屑。停下来,我听到她在哼唱一首优美的歌曲《牡丹汗》,这曲子我熟悉,很喜欢,也弹奏过多遍。

      我便跟着她唱了起来,是用鼻音哼唱的那种,虽然声音不是很大,嗡嗡的,沉闷的,她却敏感的听到了,身子不动,转过头来,抿着嘴向我微笑起来,此时,她停下了手里正在干着的活。然后腾出一只手,好像是左手,轻轻地向我摆动着,我们虽然都很陌生,从未认识过一次,此刻,却因为一首共同熟悉的歌曲,像两个不同的天地碰在了一起,两个陌生的世界融在了一起,快乐是翻倍的酬劳。我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幸福的剽窃者,用他人的东西填补着我的空白,然后在希望的起点上,远远地超出了别人,轻松地走在大路中央,我的手里仍旧提着那盏豆油点亮的马灯,等着爸爸催着他的马群,从戈壁的远方骑马归来。

      霎时间,我被一种快乐的感觉打动着,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带来的,也许她根本就不知道,我突然找到的愉快是她带来的。这个世界正在改变着已经长大的我,我却不能说出来,生怕一说就没有了。

      天快亮了,黑夜不能永远管着我、跟着我,我也不能一直被它纠缠不清。

      

      八

      时间的不断改变,天天的改变,甚至每个夜晚的改变,都让我的明天与今天不同起来。我在感受着对于明天到来的等待,充满着改变的轻盈。天亮以后的收获,那才是一处果园的收获,是一片绿草地的收获,是一块田野的收获。任何时候的到来,任何一个夜晚,我都被一秒一秒的夜晚改变着,甚至在我的睡梦中,我也在改变着。改变成为我生命的一切,成为一条让我在成长中蔑视死亡的过程。

      比如,今天早晨出门时,我看到小广场的一张虽已破旧的桌子被改变了,换上一张干干净净的桌子。小木桌的桌面被擦得干干净净,有几把喂鸟的碎米散开着,还有几片落叶躺在上面。成为桌子的眼睛。我笑了,这个世界的改变是悄然的,是不为我们察觉的变迁。我们最大的改变就是发现了它们,从改变自己,改变自己的目光。有时候,这样的改变并不充满痛苦。更多的时候,却相反让你充满着欢欣和鼓舞,甚至有一种鼓励的暗示。

      被改变是一种非常幸福的事情。

      突然,我明白了余秀华写的那首《穿过半个中国在睡你》的诗句,肯定是在夜晚和黑色里,用独自一个的愿望,引着你一路走过。有时时候,人内心翻地一样的巨大变化,才是一个诗人给自己掏出的核心,形状像心,人如核桃,满面春光的等着花熟蒂落。

      

      九

      一座城的灯光只能远望

      一个身子走进去,影子太多,形同绝望

      不能说出的是

      还有一盏灯,于千万灯火里

      让我还没望过去

      就已经泪湿眼眶

      但愿我能看到路口那盏

      预示我生命终结的红灯

      ----余秀花《一座城,一盏灯》

      

      十

      我是一粒种子,埋进了黑夜,然后和春天一起破土出芽,跟着每个灿烂的白天,成为只有四个季节的伴侣。

      有时候,尤其是埋没在黑色的夜晚,我的心中无限迷惘,我们倒底是为什么而活着,仅仅是为活着而活,还是向死而活,把每一天过得像生命的最后一天。出于逃避孤独的愿意,每个人,一生中拥有最多的可能是爱情。然后,终究比不过黑夜中丰富的黑色,它们的数量肯定包括着爱情的时光,包括着你送给它们,它们又回送给你的彼此感动。

      我做了一个梦,很奇怪,也很解压释放:月光之夜,有一个人飞起来。这是他多年前的想法,想了60年,60岁的那天晚上,他一个人过自己庆祝生日,手提着剩下的一小块蛋糕,走进了月光。他想,要是能飞就好了,他手一伸,想踩自己印在地面的影子。天啊!脚已经离开地面,身体在上升,头朝着桔黄色的月亮飘了起来!高点,他试着喊了一声,果然高了一点,离地面有3米。他又喊:再高一点,居然真的高了起来,甚至躲过脚下的一大堆建筑材料。高一点,高一点,他兴奋地喊着,身体飘向了月空,真像做梦。他越过一幢别墅的院墙,铁丝网和电网被风扯在一起,就在脚下,他看到了噼里啪啦闪着白色小火花!

      这不像是一个梦,就像梦中的梦,逃离了人间的梦,飘向月球的梦,摆脱地球引力的梦,他看到几千年前的庄子老先生,髯髯长须,朝着他伸手招唤。

      那个飞起来的人,可能是我,更可能是我忘记的那个人。

      
    【审核人:站长】

        标题:穿过纯黑色的岁月(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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