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盼过年。”是呀,小孩子喜欢过大年,因为有猪肉吃,有新衣服穿,还能放炮仗,得压岁钱,甚至跟大人去拜年。说过年,留在记忆最深处的,除了三十晚上,我想就是大年初一了。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生父又病又饿去世,我随母下堂,来到上茹冲继父家。从小到大,一路走来,如今有多大岁数,就经历了多少个大年初一。那么这大年初一,到底有哪些难以忘怀?回忆起来,无不充满着稚趣、纯朴与深情。
放炮仗
依照家乡的传统习俗,在大年初一这天,要趁早放炮仗,俗称“开门炮”或“开门响”。而炮仗燃放后,会留下一地红色的碎屑,寓意为“满堂红”。
上茹冲距县城虽有好几里路,却能清晰地听见城里传来炮仗声。大年三十的夜晚此起彼伏,响个不停,人们几乎枕着炮仗声入睡。小时候家里太穷,即使是过年,继父也只能买回几封炮仗,最大的不过200响,从来没有见过大盘小盘,更不用说烟花了。
记得大年初一放炮仗,往往在开亮口之时。那时候我还小,继父只有亲自放。有一次我吵着要继父天亮前把我叫起来,跟他放“开门炮”,他答应得好好的。可他在放炮仗前,见我睡的跟小猪崽一样,便不忍心叫醒我。清早起来,我瞧见门前一地红碎屑,不免生出遗憾与责怪。倘若三十晚上下一场大雪,早上就见到红红的纸屑落满雪地,像绽开一片红红的云霞,给人以喜气和美丽。
稍大点,继父愿意带着我放炮仗,教我如何用燃烧的香棍点火,又如何避开危险。特别放冲天炮,他让我高高地斜举着,小心翼翼点火,“㘗”的一声飞向空中,然后“砰”地炸响。八十年代中期,等我成家和有了孩子,继父把放炮仗的任务完全交给了我。这个传统被我继承下来,却作了一些改观,比如我买回的炮仗是大盘炮仗,还有大箱烟花,放起来特别过瘾,并将开亮口时的燃放,提前到零点,美其名为“迎春接福”。
穿新衣
大年初一有讲究,要穿新衣、新鞋,代表着万象更新,新年有新面貌。这个习俗被保存下来,小孩子最为喜欢。
可是在那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要想过年时做一套新衣,或许是一种奢望。我家情况特殊,母亲带着我和姐姐来到唐家,还与继父接连生了五个妹妹,人多劳力少,家里挣的工分自然达不到分配要求,所分配的粮食远不够全家吃。每到过年,母亲就犯愁了,既拿不出钱办年货,也不能给儿女做一套新衣服。
在当时的家境下,姐姐读了小学就辍学回家,帮助母亲喂猪和做家务,几个妹妹也没有读多少书,我就成了家里唯一的读书人。所以母亲和继父非常看重我,每餐煮红薯时,特地蒸了一碗白米饭,说让我吃饱好读书。过年前做衣服,单独给我做了一套,姐姐和妹妹却没有,当我初一早晨穿着新衣服,在家里晃来晃去,姐妹们见到极为眼浅,也多想穿上一身新衣服!
从那以后,我跟母亲说,姐姐和妹妹都没做新衣服,就我一人有,明年我也不要了。母亲叹了一口气,只好接受了我的请求,每到过年之前,就将我和姐妹平时穿的衣服仔细检查,烂了的用针线缝补好,皱巴巴的用米汤水浆一下,初一权当新衣服穿呢。
到了我做父亲的时候,生活水平有了整体提高。我也沿用了这一传统习惯,每逢春节前,就早早地为儿女置办好全新的衣服,感觉挺有面子似的。
吃面条
初一早晨,老家历来流行着吃面条的习俗,所谓“恰发恰发”。这边煮面叫发面,取“发”的意思,从而引申为“发财”“发家”“发达”。
尽管家里那时穷,初一发面恰是少不了。年前,母亲老早就招呼继父上街,不要忘记从市场买两把面。当时的面条皆本地手擀,粗糙且带黑黄色,远远没有现在超市卖的面条精致美味。至于煮面条,不像现在切些瘦肉或者敲几个鸡蛋,母亲用炒好的鸡杂和坛子腌制的豆酱,加上几根葱花,味道鲜美极了。
家里记得有较长时间的初一没有吃面条,那是因为我结婚后,妻子是在衡阳出生长大,有不同的生活习惯,母亲就依了她,初一早餐改为红枣、桂圆煮鸡蛋,放点红糖或白糖,可继父说这甜的东西吃不惯,还是面条好吃!
在继父谢世后的第二年,我为了照料年迈的母亲,便带着现任妻子和小女儿搬回老家住,到市里上班则来回跑。好在妻子也是永州本地人,同样有初一吃面条的习惯。我们在县城小区买了复式楼房,就把母亲接过来住在一起,初一早上妻子问母亲喜欢吃什么,母亲虽说都可以,但最后还是选择了吃面条。
拜早年
拜年一般从家里开始。大年初一,晚辈起床后,要先向长辈拜年,祝福健康长寿,万事顺遂。长辈接受拜年后,则将事先准备好的“压岁钱”分发给晚辈。吃了早餐,由大人带着孩子到左邻右舍或院子里串门拜年,说一句“新年快乐”“恭喜发财”和“万事如意”等吉祥话语。
还记得小时候,初一清早我睡眼朦胧,继父就在隔壁房子喊,奶崽起来了,给你娘和我拜个年,等会恰了面,还要带你去院子里拜年呢。我赶紧起床,先是向继父和母亲说句拜年的吉利话,当然没有再给挂钱(即压岁钱),因为三十晚上母亲给我发了好几角的压岁钱。其实去院子里拜年,大多给些糖果,难得有给挂钱的,最多也就打发一两角吧。
小院子叔伯家的,拜年特别早,有时候还没等我吃完面条就来了,进门听见祝福的话语,继父便一一递烟。原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大人串门拜年一般带着男孩,如果男孩多,又是四世同堂,那一家拜年的队伍则是长长的。可是,继父只有我,等我生了儿子,祖孙三代去串门,他才觉得脸上有光彩。
自从小院子前修了街道,过去的老房子陆续拆除,各家各户临街建成了铺面楼房。母亲在世的前几年,堂兄弟还过来给她拜年,我也过去串门。然而近几年,继父那一辈的长者皆已作古,这平辈堂兄弟之间就懒得走动了。
可我还是传统思想,试图将这个习俗弘扬下去。大年初一特地带着儿子和小孙子,去给堂兄弟拜个年,而他们住的都是八层以上高楼,且将电梯锁着或房门关着,只有用电话联系才能进门,这样有点嫌麻烦,之后就索性放弃了。
而今,大年初一的许多美好,唯有保留在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