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上回在《夜宿八里关》讲了我们在华阳伐木的故事,下面接着讲我回到老连队的一段经历和几个有趣的故事。
司号队解散后,我们返回了老部队,这时,老连队已经从上溢水村搬到了部队的正规营房里。
我们连队原来驻在一个叫上溢水的小山村里,那时农村的基层乡镇叫公社,公社政府办公地驻在该村,另外基层信用社供销社医院等单位在这个村都有。村子里的房子大都是南北走向建造,村子西边是一座小山坡,满坡的树木蒼翠茂密。东边紧挨着一条大河叫溢水河,临村的河边有条稍宽些的简易公路,一头通向县城,一头通向大山深处。路边有几间门面房是供销社的商店,里面百货日杂生资各类用品比较齐全。因为部队驻在这里,县里又临时办了个邮电所。邮电所在靠河边的二间房子里,那房子原来是座关帝庙,有一个老职工和一个女孩子在里面营业。所以说,虽说在山里,生活各方面还算方便。在新兵连里,我们要买个牙刷牙膏等小玩艺儿,也要跑七八里路才能找到一家卖东西的商店。现在缺啥,出门就能买到。
在上溢水村,我们分散驻在老乡家里,连队队部和炊事班厨房也是老百姓的房子。在老连队里我被分到了八班,班长和一个段姓老兵是一九六八年入伍的,湖北襄樊人,班长姓张。副班长荆炳合,团篮球队队员,河南郑州人。其余战士都是我们一九七一年的新兵。我们住的那家老乡家里有两个五六岁的小孩子。那时我们吃饭,都是各班把饭菜打到各班去吃,每到吃饭时,那两个孩子就眼巴眼望地看着我们吃饭,看到这样子,我就叫那孩子去拿碗,给他盛饭。过后班长说:你不要这样做,这样惯着他们不好。
我们的生活各方面还算可以,但就是洗澡是个大问题。在新兵连里洗过一次澡,全连打着背包走了十来里路,从县城东步行到洋县县城去洗,每次一二十人,洗了半天才洗完。到了老连队,老连队在邮电所后面搭了座帐蓬,在里面放了几只大铁桶,烧热水给战士们洗澡。那时还是初春,天不太冷,但从热水里出来,在帐蓬里还是打哆嗦。
说是老连队,我下连也只呆了一个多月就到司号队去了,连队的干部都认不全,我所认识的战友只是本班的战士和几个老乡战友。
02
这次回到老连队,连队已搬到新营房里,新营房在靠近溢水村南边不远的一座山头上,我们全团二十几个连队和团营机关,大部分驻在那里。推土机把山坡随地势推平,像一块块梯田那样,再在上面建营房。那时建的营房也都是临时性的简易的土墙房,墙体用泥土干打垒建成,屋顶用茅草或油毛毡缮上,这就是营房了。我们几个连队条件稍为好一些,住的是木板房,材料是从日本进口的,把房子钢架支好,再装上壁板屋面板就成了,门窗也是现成的。连队队部后面有好大的一棵柿树,枝叶繁茂的树冠就像一个巨大的华盖。夏天为我们遮住了炎炎烈日,秋季又给我们送来了累累硕果,每年采摘的柿子,成袋成筐地分给各班战士们享用。
从连队驻地顺着南面的山坡下去,走二里路,就到了工地。驻地的南边,半空中矗立着一道天然屏障,那是一座巍峨的大山,那座山下就是我们的战场,我们要在那座山底下修建一座宏伟的工程。那座山叫大野山。大野山上有座很有规模的庙宇,我们到上面游玩过。庙宇已是残垣破壁,只是山门前的那道九龙壁较为完整。上面的九条龙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图案仍清晰优美。据当地群众讲,在佛教鼎盛时期,站在大野山上能看见周围的几十座庙宇。可那时大部分都没有了,就连大野山顶当年和尚吃水用的水坑也干涸了。
在那个年代全国开展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学习解放军的活动。全国农业方面的典型,一个是山西省昔阳县的大寨,一个是安徽萧县的郭庄。说来也巧,偏偏这两个地方的兵,都来到了我们团。听说昔阳县的新兵里,还有当时国务院副总理陈永贵的儿子。昔阳县的兵吃苦耐劳的精神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一个姓赵的战士,身材瘦小,可每顿却能吃四大碗米饭,在工地扛水泥一次能扛四袋,四袋就是四百斤呀,真是神勇,普通的人直接压趴地下。我们班有一个昔阳县的兵叫赵桃柱,他后来调到了团后勤部照像馆,我有好几张照片都出自他手。
我们那年入伍的新兵,到新兵连不久,团里在洋县县城大礼堂组织了欢迎大会。在会上代表新兵发言的是陈永贵副总理的儿子。事隔一年多,在我从司号队返回老连队那年下半年,陈永贵副总理视察了我们部队,连带着看看他的儿子。在我们全团举行的欢迎大会上,陈永贵给我们讲述了大寨人战地斗天的故事。在那场演讲中,陈永贵不拿稿子,声如洪钟,娓娓道来,直讲得战士们热血沸腾,掌声如雷。那时候,陈永贵的地位是很高的,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可他的穿着仍是一个地道农民的模样,头上顶着白毛巾,身上穿着老式对襟衣服,脚上穿着布鞋。他烟吸得很厉害,总是一支没抽完又接上另一支吸起来,中间基本没有停止的时候。当然,他在我们团里的时候,会有招待烟管他吸够。陈永贵副总理,能莅临一个部队团级单位,可以说是大驾光临,团里认真地组织了接待保卫工作。陈永贵走后,团里要把他的讲话录音变成文字,组织全团干部战士学习。抽出了包括我在内的五六个人,放录音抄稿子。我们听不懂他的方言,又找了两个昔阳县的兵当翻译,费了好几天功夫,才把讲话稿整理打印出来,发到各单位学习讨论去了。
03
回到老连队后,我的任务就是值勤,按时吹响作息号,平时便没事了,比较清闲。由于我喜欢画画,因此我更爱山山水水,看到泉水潺潺,山峦叠翠,心里便高兴舒服。热爱大自然是我的本性,在那段日子里,每到星期天休息,别的战友都是逛商店进县城,而我却喜欢往大山里跑。
站在我们连队向东望去,对面是一座不高的土山坡,那一片营区里驻着我们的兄弟部队一零六团。再朝远处望去,在晴天的时候可以看到一座山顶上隐隐约约有座庙宇。一个星期天,我想去探险寻幽到那地方去看看,但没有人愿意和我一块去,我只得独自前往。真是望山跑死马,那地方看似离得很近,可是我走了近二十里路,将近晌午才到。爬到山上一看,果然是一座庙宇,有墙有院,房子还保存得很好,只是没有神像,更没有和尚。廊舍里花格雕饰清晰可见,院内几棵柏树仍顽強地把枝头伸向空中。有一个当地老乡在喂牛,那地方成了生产队的饲养室。我感到很失望,便和老乡拉起呱来。老乡说,解放时这里已经没了和尚,这庙里的神像在文化大革命中才被砸烂,然后这里成了喂牛的地方。牛不住在牛棚而住在庙里,生活条件很好,但不知牛是不是高兴。
在部队有搞大生产的优良传统,每到一个地方,只要条件允许,战士们便会开荒种地,种上各种蔬菜,有时各班之间还开展竞赛。那怕锅盖那么大片地方,战士们也能点上一棵南瓜,结出很多大南瓜来。我回到连队后,我们队部的几个兵在连队办公室后面开了块荒地,有一百多个平方,司务长买来了蕃茄秧我们栽上。我们又学当地老百姓的样子,到厕所里去掏粪然后浇菜,在我们的精心照料下,蕃茄长得很旺,我们心里都很高兴。
有一天,司务长要带炊事班两个兵到山里砍竹子架蕃茄。一听说到山里去,我来了劲,我也想到大山里去看看风景,于是我们几个战友拉着架子车进山了。大山里人烟稀少,房子稀稀落落,这一户和那一户,还相隔很远。我想,他们住在山里不害怕吗?为什么不住在一块儿呢?住一块儿多热闹呀!一路上,走过一道道山迎面又来了一道道山,山上树木茂密,河畔竹林青青,山间泉水淙淙,天上白云飘飘,仿佛置身于世外桃园。那时正是枇杷成熟的季节,这里一棵那里一棵都是枇杷树,黄橙橙的果子压弯了枝头,摘一颗含在嘴里,立即垂涎欲滴,我们几个战友过了一回枇杷瘾。我还趁机摘了一大军用挎包,背回了连队。连队首长高兴地吃了起来,指导员边品尝着山间美味,边批评我说:小同志,下次可不行了,违反群众纪律呢!
在那段日子里,春光明媚的假日,我们在满坡的油菜花海里徜徉。四五月间,四处弥漫的槐花香味令人陶醉,成群的蜂蝶随着我们兴奋的心情上下翻飞。丹桂飘香的秋季,我们在挂满红灯笼的柿树间,欣赏品味大自然馈赠给人们的丰硕成果。严冬飘着雪花的夜晚,望着四处灿烂的灯火,又是一番别样的景象。在酷暑的夏季,虽然溢水河就在我们身边,却是不能到河里游泳的,这是死命令,任何人违反了都要受到严厉处分!因为我连有一位战士,曾因为私自洗澡而发生了溺亡事故,连首长受到了处分。有一次我和一个战友游玩,来到了一个山坳里,见到了长眠在这里的战友,孤零零的一座坟莹,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某某同志之墓。因为他不是因公牺牲,不能算作烈士。烈士陵园在洋县县城东南角,汉江北岸,我们部队在洋县施工期间,有几十位战友为国防事业献出了他们年青的生命。
04
溢水河在洋县境内算是比较大的一条河流,属于汉江水系。她发源于秦岭大山之中,平时水流平缓,春夏之季在阳光照射下波光鳞鳞,一副淑女的模样。待到秋季雨季来到之时,她便像变了个人,波涛汹湧,浪花飞溅,奔腾咆哮着向下游流去,流入汉江,汇入长江,奔向大海。在部队里,我们每天的生活离不开溢水河。我们的生活用水来自于溢水河,用抽水机抽到山顶水池里,供全团生活用水。
尽管陕南气侯温和,冬季仍然会下雪。我听老兵们讲,部队刚到时正值冬季,那时首先要解决通行一一路的问题,就是先修路。修路必须用石子,于是在那年寒冬的冰水里,战士们每天赤着脚到河里去捞石头,脚上连冻带皴地裂开了血口子,大家仍然坚持着工作,直至完成任务。
陕南气候属于亚热带温暖湿润季风气侯,在秋季时,华西秋雨降临这里,往往连续一两个月不见晴天。秋雨不紧不慢,每天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这可苦了我们的战士了,本来在山洞里施工,里面就潮湿,顶部老是下雨似的朝下滴水,坑道内排水沟常年哗哗地向外淌着。到了雨季后,更不用说了,到处都是潮湿的,连衣服也是湿的。在山洞里干活,特别是搞混凝土浇注时,扎上钢筋支上壳子板后,钢筋到洞体岩石之间的距离很近,大部分地方人直不起腰来,只能趴在上面干活,碰到水泥浆稍干时,在料槽内流不动,只能人工用工具扒下去。那劳动强度是相当大的,所以说上一个班后,每个战士身上哪里还有干的地方,汗水,雨水,雾水,有的上衣都能拧出水来。下了班又没有太阳晒火烤,只是凉一凉,第二天还得穿上。身强力壮的战土还好些,那些身体弱些的战士,只能说是蛤馍垫桌腿一一死撑。
我在一九七四年初下到九班当班长。九班是我们团树立的先进典型,在一九七三年刚荣立了集体三等功。因为我身体素质稍差些,为此连里专门给我调配了一个身強体壮的副班长,就那样在我下班半年后,我的身体也吃不消了。我得了胃病,吃不下饭,身体消瘦。在连队战士们得个胃病不算病,治疗方法简单,卫生员给拿两片胃舒平就完事了。后来我到山下上溢水公社医院,找到了一位老中医,我给他说了我的情况,他号了号脉说好治,给你开几副中药吃了就好了,他给我开了方子。那时的医生看病是为了治病救人,要是现在你给他说只看病不拿药,门也没有。我拿着方子到我们团卫生队拿的药,还差两味没有,回到连队服用一段时间后,胃病竟然好了。给我看病的老先生医德高尚,医术高明,我永远不能忘了那位老人。所以打那以后,我对中医最信服,有什么毛病我首选中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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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华阳伐木期间,曾回连队一趟,当时我们指导员问山里能不能买到天麻。我到华阳后,找到了我们曾给他拉过药材的那位中医,经他手买了一斤多天麻。我又托一位供销社的熟人买了一二十斤核桃,我记得那时核桃才五角钱一斤。回到老连队后,有次晚上开全连干部会议,我趁机拿了出来,算是给连队主官们一个小小的见面礼。他们很高兴,大家边开会,边喀嚓喀嚓地砸核桃,会散了,核桃也吃完了。我想这伙人真行,大半袋子都能吃完,一个没留。
从司号队回到老连队后,我与文书通讯员住在队部,与连队首长住在一块儿,慢慢地,我与他们都熟络起来。我们连长姓李,黑龙江鹤岗人,典型的东北汉子形象,一口标准的东北腔。他是我们新兵连连长,后又任我们六连连长。李连长是后勤助理员升任连长,因此作风比较散漫些。星期天时常和司务长在一块打扑克,高兴时还用香烟作等码。这事被指导员知道后,指导员大为不满,曾在全连大会上未提名批评,说这影响了连队正规化建设,是不良风气。因此,连队军政首长有隔阂,面和心不和。
我们连长不仅会抽烟,喝酒也算一个,猜拳行令都不外行。一九七二年八一节,连队为八一建军节会餐早作了准备,各样蔬菜酒肉准备齐全。茅台酒五粮液各种名酒都有,而且价格便宜,只几元一瓶,那时你要有酒量,保准你在节日能过酒瘾。
过节前,为了体现军民鱼水关系,邀请了驻地附近的地方干部来连队吃饭。那时,建筑二十一公司工区就在我们驻地旁边,部队请他们吃饭,他们满心欢喜,前来赴宴。他们谁也没想到在军民团结如一人的宴会上还会有什么不测的风云。宴会上,在连长的指挥下,采用轮番上阵,饱和攻击的战术,使他们防不胜防,最终败下阵来。一个干部勉勉强强东倒西歪地走了回去,另一个则烂醉如泥,我们只得把他扶到高副指导员床上休息。饭后指导员在一傍老是埋怨连长,连长则抹了下嘴巴说,他酒量不行,然后笑眯眯地找司务长打扑克去了。我在外边玩了一会儿返回了队部,见到高副指导员正愁眉苦脸地站在那里,他见到我忙说:你快来看看,这咋办?他拉着我来到他的床前,我一看那位干部面朝里睡着出酒了,巧合的是,那呕吐物全吐在了高副指导员的帽子里,看到那人的狼狈样子让人喷笑,我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我想,这回酒喝的,够这伙计记一辈子了。果然,到春节时再请他们来吃饭,说什么他们也不来了。
我和连队首长慢慢混熟后,而我更喜欢两位副指导员。一个高副指导员,山东济南市人。一个宋副指导员,山东青岛市人。两位副职都来自团后勤部会记助理员,他们身为副职无大责任,因此他们对战士们和蔼好说话。两位中间我更喜欢宋付指导员,宋付指导员长得一表人材,他的父亲是一位中医医生,他的老婆曾是学校篮球队队员。据他说,他老婆也是华侨,他经常引以为骄傲。他非常欣赏周恩来总理的风度,时常学周总理的样子,右胳膊弯曲在腰间,借以显示他的风采。他常在大家面前说我,说我们那批一同从农村入伍的战友,只有我不像农村兵,倒像一个城市兵。
而那时我们连城市兵不少,像郑州市包头市的兵都有。虽说他们难管理一些,但是他们在建设大三线的战斗中,也都出了大力流了大汗,贡献了自已的青春!
当时,地方上的配套厂子,如四零五厂也都开工建设了。大批的工人开进了山里,这中间就有不少同一地方的人,我们部队的一些战友,也不知通过什么关系都认识了不少地上的老乡,那时老乡观念还是比较强的。我们宋副指导员也认识了几个老乡,其中有一位是四零五厂的一位科长,当时住在四零五厂家属区二楼的一套房间里。星期天休息,宋副指导员时常带着我到那家人家去喝茶聊天,每次我们去,人家都很客气,端茶倒水。那家人家有二个女儿,都长得亭亭玉立,非常漂亮。宋副指导员曾给我说过,说你如果能提干,他这两个女儿你随便挑,我保证一说就成。可是提干又谈何容易!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