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前人种庄稼和现在有些不一样。从前主要使用农家肥。这些农家肥包括:猪牛粪,人粪,干草,草木灰,烧火头……等。
先说猪牛粪。
以前家家户户都养猪,猪是散养的。村子里到处都是猪,这些猪边走边用鼻子嗅,寻找能吃的杂物,边吃边拉。村后山坡上,树林里也是猪喜欢的场地。它们啃食树皮草根,热了又到小水塘里打几个滚。然后带着一身泥浆回家。
捡猪粪几乎是每家重要的任务,一般是老人和小孩做这个事。
粪箕和粪耙子是基本工具,勤快的人们天不亮就起床了,他们掌握了猪的活动习惯,知道什么地方有猪粪。不一会儿就捡到一粪箕,倒入粪坑后又去捡。粪坑填满后,混入草木灰搅拌,再用大板车拖到地里,做为底肥。
以前每个生产队都有几十条牛,这些牛又分派农户私养。牛吃得多,拉得多,几乎每天都要清理牛粪。在过去缺少柴火,人们用手做牛粪耙贴在泥巴墙上,晒干后是十分优质的燃料,它烧起来烟很少,到了冬天,小孩子又用干牛粪烤火,煨豆子吃。那时,走在乡村,随时随地可见泥巴墙上贴满了印上了一个个巴掌的牛粪粑,到处可以闻到牛粪燃烧的烟火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间烟火”吧。
牛粪燃烧后当然是最好的肥料。
另外,鸡粪,鸭粪,鹅粪……猪窠,牛窠都可以作为肥料。
2
从前的城市厕所跟现在不一样。那时每座厕所都有一个巨大的粪坑,里面装满了粪。另外有人专门看管。在旧社会,据说还有"粪霸"。这些粪霸掌控了某一地区的粪源,因此获得巨大利益。
父亲说,那时每个生产队都有一只大木船,专门用来外出做生意(比如卖烟丝,卖西瓜),买粪,打草等用途。
生产队长先到县城与管厕所的所长接头,要买上烟酒,带些花生,芝麻,香油,大献鸡(阉过的公鸡)等土特产送给所长,还要扯上某种特殊的关系,如本家,朋友,亲戚。中国是个人情社会,在买粪这件微末之事上也离不开"人情"二字。你以为这事简单吗?错了。若是与粪管所所长关系拉得好,那粪是不掺水的,又浓又稠。非常实在,洒到地里去,庄稼好象装上了“风火轮”,一个劲地疯长。自然当年是大丰收了。若是关系搞差了,如礼物没送到位,所长就会做些手脚:他会用自来水管抽水进去,一窑粪稀稀拉拉的,像水一样,浇到地里作用也不大,因为不肥。父辈深知其中奥妙,所以舍得化本钱买通粪管所所长大人,他也就不会做些手脚。
父亲说,那时鄱阳县城沿河路有一个粪管所长,也姓王,论起来,他爷爷也是双港乐亭人,和我们是本家。因为这一层关系,队长和他认了兄弟,每次买粪,必带上重礼,拜访老哥。王哥果然讲义气,每次都会指定几个又路近又粪稠的厕所让我们去挑。这些在城市人眼中又臭又脏的废物,在农民眼中竟是宝贝。他们将它与土地结合起来,真正是化腐朽为神奇。那些棉花,花生,芝麻,大豆,西瓜,水稻……得了这些营养,一个个长得精神饱满,果实累累,让人喜悦。
生产队的大船停在河沿下,父亲与乡亲们一担担挑到船舱里去。那时,为了工作效率,大家用的是大桶,装满一担将近九十公斤。力气小的人挑得弓肩缩背,十分吃力。粪在桶里摇摇晃晃,几乎要荡出来。父亲人高马大,力气也大,他稳稳地挑满一担,一点也不荡出来。同行的一位老乡个子小,挑起来面红耳赤,一路上荡来荡去,地上留下粪迹,又要停下来歇好几回。城市人捂着鼻子驱赶他快走,城管也走来指责他,并勒令他把路面清理。小个子被人嫌弃,心里自然难过。到了走上船的跳板时,又是一个巨大的考验,那挑板一弹一弹的,粪一荡一荡的,小个子几次差点连人带桶栽下了河。父亲说,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总是回头接过小个子的担,帮他一把。
因为粪太臭了,影响市民生活,父亲他们一般会赶早摸黑去挑。那时,农民就是这样卑微:他们千辛万苦地清理城市的厕所,种出各种营养丰富的农作物,却被城市人瞧不起,买粪时,总是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见不得人。
3
打草是农民获得肥料另一条重要途径。
鄱阳湖每年都有丰水期和枯水期。一到枯水期,草坪就现出来了,草根就醒过来了,很快,一片绿油油的草原就出来了。人们赶牛上坪,牛吃了丰美的水草,背板也阔了,屁股也圆了,跑起来一抖一抖的。农民此时也磨好了草刀,开着大船,来到了草坪边上。
八九月间天气还很热,草坪上的蚊子一抓就是一大把,一咬就是一个大包。父亲说,为了躲避蚊子,他们只好张开被单,躲在里面,热得全身汗如雨下。到下半夜才能勉强睡一会儿。
白天他们站成一排,挥舞草刀划着弧线。草刀十分锋利,轻轻一划,草就躺下一片。不过,草刀要经常磨,磨刀石是随身携带的。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
到了傍晚,父亲他们将草放在扳搂里,挑到船上。草是蓬蓬松松的,一担草看起来是一大堆。草半干半湿,一担将近二百斤。肩上是沉重的担子,脚下是软绵绵的土地,人走在路上,好像脚被吸住了,举步维艰。父亲说,刚开始,肩膀是肿的,不敢用手摸,脚也是肿的,穿的鞋子嫌小了。这种情况要延续半个月,直到肩上,脚上起了一层厚厚的老茧,才开始适应。
从草场到大船将近一公里,挑草的人是拼了命的。谁也不能落后。和挑粪一样,走上大船挑板又是一个考验。有人体力不支,把握不了平衡,掉下了河里。父亲是个忠厚的人,他总是接过别人的担子,帮他们度过这一难关。
每次打草离家将近一二个月,乡亲们吃住在草坪上,由于离家太远,他们只能吃咸菜。一边极度劳累,一边又缺乏营养,每次打草回来,一个个嘴唇干裂,胡子拉碴,头发凌乱,又黑又瘦,象古代边关上回乡的士兵一样。
这些人用他们黑瘦的双手,将这些草铺在土地里,保养水分,遮蔽阳光,保护幼苗,最后干草腐烂,变成了新的泥土。
4
烧火头是农民获得肥料的另一途径。
一种情况是,农民在荒地上掘马鞭草,连泥带草晒干,然后引火燃烧,另一种情况是,把地里的草蔸,芝麻,棉花,油菜的根部收在一起,引火烧掉。带着泥巴的草根要慢慢地烧,烟火要持续好几天。烧完后,灰中夹泥,泥中有灰,名曰"火头”。再浇上大粪,隔几天,搅拌,打碎,变成细细的黝黑的泥尘,再把种子拌进去,一把一把丢进犁好的沟垄里。这些肥料将成为种子萌发的最初的养料。
烧火头应该是远古时代"刀耕火种"的遗风吧。古代人们还不知道肥料的重要性,只是烧荒,点种。后来人们发现草木灰有助于农作物长得更旺盛,逐渐意识到肥料不可或缺。
看似简单的烧火头其实凝聚了乡亲们的智慧。下半年种油菜,每一粒菜籽极小。人们将菜籽拌入火头,一把籽变成了一堆灰土混合物,丢起来就很均匀,不至于苗太密。但烧火头时掘地上草皮也容易造成地面上裸露一块块泥巴,下雨则造成了水土流失,真是有得有失。
5
从前由于燃料来源少,田地里的稻杆,油菜杆,棉花杆等都要收回来,堆在门口或村外,形成了柴堆。人们在柴堆上盖一层塑料纸防水,在冬天一把一把抽出来燃烧。这成为冬天取暖做饭的保障。禾杆堆还是冬天牛粮的重要来源。这时田野万物枯干,野无青草。一条条瘦骨嶙峋的老牛躲进牛棚一口清水一口干稻草慢慢地打发这艰难的时光。那时经常有顽童玩火,柴堆被偷偷地烧着了,倾刻间燃起了熊熊大火。人们一旦发现则拼命地打火。
农作物的柴火料燃烧后即成为草木灰,撒到由地中就是优良的肥料。
一些不能带回家的农作物的根部及打油菜后留下的壳子,则一把火烧掉,田地里燃起了一团团大火,为下一次播种做好了准备
在使用农家肥的时代,土地保持了很好的膨松性和持久利用价值。那时土地经过多年的精耕细作,富含有机物质,泥土黝黑肥沃。地里的蚯蚓掘一耙总有三四条。田里满是泥鳅鳝鱼。那时栽田时,脚下时不时踩到了泥鳅。耕田时,小孩子提着小桶跟在后面,不一会儿就能捡到一两斤。晚上放上辣椒一炒,就成了老爷爷香喷喷的下酒菜。
时光到了二十一世纪,从前的劳作方式完全变了。田地分到一家一户,生产队的大船早就劈成了柴板,送进了灶堂。草坪上没有人打草了,那草"一岁一枯荣”,自生自灭。也没有人去买粪,城市的厕所变成了冲水式的,十分的干净整洁。所有的尿,粪都经过城市的下水道流入大江大河。青壮年都涌入大城市打工,农村人只剩下妇孺老幼。这些人勉强经营,敷衍了事,播种时节,只撒一些化肥,人们称之为“卫生田”。有的人举家外出谋生,干脆将田地抛荒,任凭野草疯长着。
政府也发现了这些问题,他们在思考新时期土地种植遇到的新问题。一批特色养植或种田大户应运而生。由政府出面,把农民手中零散的土地重新集中,打破边界,整成一大块,再实行大型机械化作业,已是势在必行。许多地方早已落实。这此新型农民将是未来的"农场主”。问题是土地重新整合后,那些农民将自己一小块的土地发租给种田或种地大户,变成了失地农民,每年只得一点田租或地租,一旦外面无工可打,他们的后代回来将无所事事。
结语
时代在不断发生变化。传统农业再也回不去了。现在的种田种地大户,他们大规模地使用化肥,农药。农作物产量有所提高,又大规模使用机器,解除了以前种田人的劳苦。这是时代的进步。
我们也发现,地里很难再见到了蚯蚓了,田里很难再见了泥鳅了。土地被农药化肥污染了,土壤也越来越板结了,米,没有以前香了,西瓜没有以前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