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短篇小说连载二)
文/成峰
故事梗概：过年了，务工回乡的志新在回乡的车上，偶遇了两个迷药骗子。三年打工挣下的钱被洗劫一空。由于钱财被骗、行李丢失、酒醉等一系列诱因，导致志新情绪失控，挥刀砍伤了一名城管。为了避祸，不连累家人，伤人之后的志新连夜逃往另一个城市，过起了得过且过的日子。
而留守家中的妻儿父母，初闻噩耗，父亲一急之下突发脑溢血倒在了地上。
由于志新一去三年，分文没有挣回来，再加上屋里两个学生加一对老人，本就日子艰难的家根本拿不出钱来送老人去医院救治，更何况还有两个儿子的学费和生活费没有解决。如山般的压力扑面而至，让妻子秀儿几近窒息。万般无奈之下，妻子只得在腊月二十九夜晚，再次出去借钱。
第二天夜晚，逃往外地的丈夫，机缘巧合之下，邂逅了两个迷药骗子。在灌醉骗子，得知真相之后，明知自己已经触犯法律，随时都可能被抓的情况下，毅然选择了报警。
本故事演绎了现代社会中，农村家庭留守老人的养老问题、留守妇女生活问题、孩子的上学问题、以及打工一族人夫妻两地分居和某些无法摆到台面上的社会乱象问题。
二
新年的钟声，还有四十多个小时就要敲响了。湾里出门的老少爷们都回来了。只有志新还没有人影。
秀儿今天一大早就忙开了，算行程，志新该晚上到家。她迫不及待的心里总觉得夹杂着丝丝心烦意乱，可真想捕捉时又摸不着了。只得一遍又一遍吩咐儿子到村口去迎接。
儿子小兵已经跑得有点不耐烦了。他不满的看了秀儿一眼，还是嘟囔着出了门。
其实她也知道时间还早，但就是忍不住，心里比当年结婚入洞房那会儿还兴奋。老公三年没回家，要说不想，那是假的。她毕竟是一个正常的女人，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需要一个男人来慰籍。这三年她就像个女汉子，一个人种地，一个人操持家务，一个人养活一家老小。什么苦都吃了，什么罪都受了，唯独该她享受的，她一点都没得到。
三年没回来，也不知这家伙胖了还是瘦了?是不还像原来那样生龙活虎，猴急猴急……秀儿忍不住偷偷的想。她一会笑笑，一会儿看看，生怕错过了老公进门。
公公终于抓住了那只肥硕的花冠子公鸡。他蹲在地上，拿起刀敲了一下鸡头说：“你这个骚鸡公，老子今天终于可以把你炖汤喝了，要不是想要你打水(鸡交配)孵几窝鸡娃子，老子早把你杀了。”
秀儿闻言，偷偷瞄了公公一眼，脸突然红了，心里更是扑通扑通跳得轰天价响。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敏感，才听到“打水”两个字，便耳热心跳，有点不能自持了。
似乎是怕公公瞧穿她的心事，她慌乱地夹起一个柴把子塞进了灶膛。及至柴靶子塞进灶膛，她才发现灶膛里原来的柴草还没烧完，这把柴草一进去，燃着的火苗立刻熄灭，变成滚滚浓烟，扑出灶堂。
她慌忙后退一步，躲开烟尘，撩起围裙，擦了下手，抄起火钳在灶膛拨弄了几下，待火重新燃起之后，才绕到灶后揭开了锅盖。
小兵出去转了一圈，发现志新还没回来，便又回来跟哥哥擦起了窗户。两个儿子一边干活一边小声嘀咕：“哥，我跟你说，爸爸一去三年不回，你说他在外面有没有别的女人?”
“胡说什么呢?咱爸不是那样的人。”
“你又没跟他出去，你咋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我听我们班一个同学说，他们村就有一个在外打工的，家里一个老婆，外面一个老婆。他若回家，就跟自己家里的老婆过日子，如果出了门，他就跟外面的老婆住在一起，他们把这叫拼家。”
“胡说八道!你一小屁孩哪儿听的这些奇谈怪论!”大兵扭头狠狠乜了小兵一眼，又偷偷看了一眼他们的妈。
“我说的是事实!”小兵依旧不以为然。
秀儿虽然在锅台上忙碌，但两个儿子的对话，还是传进了她的耳中。志新的德行她了解，这个猴急的男人，若在外面没有女人，那是不可能的。三年啊，除非他有病，他是不可能坚持的。
有女人就有女人，有什么了不起!自己不在，难道还要他当和尚不成?秀儿在心里自己宽慰自己。
她不想在这件事情上纠缠，她也没有闲心去纠缠这个。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等志新回来，等志新把钱交给她，缓解她眼前的窘境。她真害怕借钱求人，热面贴冷屁股的滋味真不好受。
她已经连续好几年没添新衣服了，穿的都是大兵不穿的校服。两个儿子读书，就是火车拉的钱也不够用，她不敢在自己身上花一分钱!至于志新在外有没有女人，她根本在乎，她只在乎志新有没有钱回来。
其实“拼家”这个词，她听得也多。
现在的农村，大部分青壮年都是在外打工，而这些出门的人之中，又有几个夫妻能在一起的?他们大多都跟她一样，一人留守一人外出，过着牛郎织女的生活。即使出门，又有几对能守在一起的?人都是有欲望的，夫妻分开久了，身体难免会生出寻求异性的奢望。于是，许多出门打工的男女，便悄然组成了临时家庭。他们互相慰籍，互相满足，过着夫唱妇随的生活。等到了年底，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打工，生活两不误。当然，也有许多在长期生活中建立了感情的人，他们便选择离婚，重新组建新的家庭。
不过秀儿相信，志新不是这样的人，即使他在外有女人，那也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他找女人，纯粹是为了发泄，他不可能丢下这个家，丢下她和他们的儿子。
天渐渐黑了，谁家孩子放了个鱼雷，脚下都有了震感。对于村里人，这是一年之中最安逸最欢快的日子，也是一年之中最忙碌、最热闹、最繁华的时光。外出了一年的人们，都已倦鸟归巢，一家人聚在了一起，热热闹闹，安享着阖家欢乐的幸福时光。孩童们打着灯笼，在湾子里欢呼雀跃，奔走嬉闹;男人们聚在一起，喝五邀六，赌博的赌博，打牌的打牌;女人们火急火燎，挽起袖子麻利地收洗碗筷，清理衣物，巴望着快点干完家务，好去玩几圈麻将。
七点早过了，志新还没回来。一家人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秀儿只得吩咐吃饭。
几天前，秀儿就算好了，志新是午后二点半的车，从武昌到天门再到渔薪，加上在路上堵车耽搁，到家应该七点。所以这几天，她把晚饭特意留在了七点，为的是志新一走进家门，就有口热饭热菜，就能感受到家的温暖和欢欣。
两个儿子早已饿坏了，没等公公婆婆坐到了上桌，自顾自拿起了筷子，只有公爹似乎心事重重，面前的酒杯，迟迟没有倒酒。
灯光氤氲，饭菜的香味袅娜升腾。秀儿端来一碗全家福放在桌子中央，解下围裙搭在旁边的洗脸架子上，顺便擦了擦手，跨过长凳，一屁股坐了下来。
她扫了满桌的家人一眼，吩咐道，“小兵，把饮料打开，一人满上一杯子。大兵，跟你爷爷上酒，赔你爷爷喝一杯，再跟你爸取付碗筷来。今天我们家过年，我们要好好庆祝一下，去一去旧年的晦气!”
“爸爸是不又不回来了，是不又要跟我们隔着时空过年了?”小兵拧开果汁，突然懵懂地问了一句。
“隔着时空过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秀儿突觉眼窝一酸。是啊，隔着时空过年了!这样的年已经是第三个了。三年啊!她一个女人咬着跟他在家里苦撑了三年，满以为他今天能回来，给她带钱回来，给她一点依靠、一点欢乐、一点慰籍，谁知到现在还没回来，甚至电话也没有一个。
大兵老实地帮他爸拿来一副碗筷摆好，盯着秀儿问：“爸爸到哪了?他真不回来了吗?”
“哼!还用问，爸爸肯定不回来了。我早说过，他根本就不要我们了。他在外面又有了新家，又有了别的女人!”
“闭嘴!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呀!”秀儿突然怒吼一声，打断了小兵的话。她拿起酒杯，惨然一笑：“大兵，跟妈倒杯酒。今天过年，咱高高兴兴，喝他个一醉方休。”说毕，一仰头，一杯酒全倒进了嘴里。
就在这时，一直寂静无声的电话突然响了，秀儿急忙放下筷子，拿起电话。
“是志新吗?你什么时候回来?到家了吗?在哪?我去接你，我们才开饭，儿子和爸妈都在等着你回家团年!”
秀儿的嘴像机关枪，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大堆问题。待她停了，才听那边惴惴不安地说：“对不起，我出了点事，回不去了。”
“什么?回不来了?你跟人打架，还杀了人……”
秀儿的脑子像突然被谁投了一颗炸弹，“嗡!”的一声瞬间蒙了，她正要再问几句，忽听得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接着就看见公公像一堵墙一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爷爷!爷爷您怎么啦?”大兵扔下筷子，抢先跳过来，托起老人。
秀儿回转身，见老人眉头紧锁，牙关紧闭，嘴唇突然变得乌紫。她急忙扔掉电话，吩咐大兵，快掐爷爷人中。
折腾了半天，老人依旧没有转醒。秀儿又吩咐小兵，快去找医生。
诊断结果很快出来了，老人中风了!必须立即送医院抢救。
“好，送医院!小兵你看着爷爷，大兵你去找车，我们把爷爷送医院去。”秀儿套上衣服，换了一双鞋。
“妈，你手头有钱吗?”大兵知道家里的情况，担忧地问了一句。
“这个不用你担心。我们先把爷爷送医院，钱的事我去想办法!”安排好一切，秀儿探身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倒进了嘴里。
就在大兵小兵秀儿三人围着爷爷忙得团团转，准备把老爷子送医院去的时候，一直坐在一边，默不作声的老太太开口了：“送什么送啊?就让他在家里。他挺得过来就挺，挺不过来就让他走吧!”
“妈，您这说的什么话?我不能见死不救啊!”
“救活了又怎么样?救不活又怎么样?我们都是快九十的人了，都是活过了月的人，早该死了!你就是把他救活了，又能怎么样?如果落个半身不遂，是你伺候还是我伺候?还不如让他走的好。再说，今天是二十九，你找人借钱，人家会说晦气的。你两个儿子读书，早就欠了一屁股债，找谁借去?”
“妈，可是我……”
“我们不怪你。你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我们两个老的，再不能拖累你了。大兵小兵你们俩帮忙，把你爷爷抬到床上去，让他躺好。快百岁的人了，一点涵养都没有，一听说儿子出事，就激动成这样。现在好了吧，不仅不能帮忙，还添乱……”老太太抹了把眼泪，牵着老汉的手，跟着进到了房里。
一行人手忙脚乱，让老汉躺好。老太又抓起老汉的手说：“老头子，你一定给我挺住了，千万不要在这过年的关口上走啊。等过了这几天，老婆子我亲自送你上路，让你此生无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