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植物王国里,豌豆不是大家闺秀,而是小家碧玉。《本草纲目》言:“其苗柔弱宛宛,故得豌名”。她,一领青衣,一袭绿色罗裙。芳草萋萋,荠麦青青,她袅袅婷婷,临风玉立。
在农贸市场,豌豆是蔬菜。春天到了,各种时蔬争相上市,价格也争相上挑。只有一种菜价格平稳,拥趸者很多,生意也很好。这就是豌豆角。剥开豆角,清香扑鼻,纯然一色,珍珠粒粒圆。
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豌豆好配菜。豌豆配木耳,有墨有黛;瓷碗素碟,一帧山水。豌豆配红辣椒,红的亮,青的暗;冷暖相间,一桌青眼。豌豆、胡萝卜、玉米,三色菜,寓意青春永驻、红红火火、金玉满堂。在我家,豌豆多用来打汤、下面。油少许,入锅,加热,豌豆入,炒熟,加水烧开;小火慢炖至豆酥烂。吃前,盐少许,鸡蛋打散搅拌。但见锅中汤水沸腾,满眼云烟,香雾涳濛月转廊;呷一口,鲜,眉毛根根落下来。下面,有绿有白,有方有圆;有圆球,有直线;有斜线,有切线,有相交、有缠绕。
豌豆是我的菜,更是我的爱。每当吃豌豆,我便思潮起伏,“关山度若飞”,一下子就回到了老家。
我的眼前,是漫山的麦穗;麦穗地边,豌豆的豆角已绽开,里面的成熟了的豌豆,圆而白。“打麦,打麦,嘭嘭拍拍,声在山南应山北。”打麦场上,连枷声声;打麦场边,男孩折断麦杆,一头再折,分成三瓣,上面放一豌豆;一头放在口中,仰面,吸气,放气,三瓣上的豌豆在跳舞,忽高忽低。女孩说:哥哥,我要。女孩憋足了劲,红了脸,豌豆立不稳,掉下来。
在老家,豌豆是杂粮。青黄不接时,她曾救过荒。那时只能一天两顿。一碗炒豌豆,加入盐,就要管一个晚上。晚饭的优点,一是实在、方便;二是能成就你一口铁齿、铜牙。大多时候,豌豆是干粮。“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游子的行囊中,总少不了豌豆的馨香。邻村要放露天电影了,这是我们的节日。“万水千山只等闲”,无论多远,都要跑过去。晚上,我们一边吃着口袋里的豌豆一边看着电影精神充实肠胃满满。
在老家,粉丝和豆粑是知名特产。在他们的制作过程中,豌豆一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它的作用是增加物品的鲜度。老家人好客,招待客人总要8大碗,粉丝自然在其中。酒过三巡,食过五味,粉丝上桌来。客人都知道,筵席到尾声了,接下来就是吃正饭了。好粉丝要豆子制成,洁白、细长、柔韧,入口柔滑、鲜香。豆粑的主要成分是豆和米。没有豆,何来豆粑?豆粑很神奇,最好的豆粑在店前。我曾写过一篇《老家的豆粑》。文中有这样的语句:店前人的祖先一定是从望月中获得启发,发明了豆粑。从此以后,不管是长夜漫漫,还是风雨如磐,他们的子孙后代家家户户都有一轮洁白而且温暖的月亮。
在老家,一碗豌豆糯米饭,最家常,也最平民,也最经典。“妈,我饿了,我把青豌豆都剥好了,我要吃豌豆糯米饭。”奶奶笑着迎出来:“人没进家门,声音已过门槛”。妈妈厨房答:“这就来,就来”。不一会,饭香飘来,腊肉香飘来。不一会,一大海豌饭端出来:是正宗的糯米饭,糯米洁白、腊肉金黄、豌豆青黑。吃一口,软玉温香,咽一口,余味绵长。
时不我与。想起来,这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往事历历,逼取便逝。我又想起老家的另外一种小吃,它就是豌豆煮高粱汤粑。到外婆家,舅舅说:“此小吃,你舅妈最擅长”。其法:将高粱(老家称其为榴稷)碾成粉,热水搅拌,制成长条,揪一撮,搓成圆球,这就是汤粑,待用。青豌豆炒熟、炖烂。汤粑入锅,大火,汤粑浮起,满满一锅。装碗,加红糖,糯软、鲜甜、暖胃,可与金陵名点赤豆元宵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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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来话多,唠唠叨叨,有些“韶”。我还是不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