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进了春天,可吃的野菜就多到两只手十根指头数不过来,长在地上的,有灰菜、猪鬃、扫帚苗、地皮菜、蒲公英、苦苣、茵陈;长在树上的,有香椿芽、木兰芽、榆钱、槐花、花椒芽,不及细数,就有一二十种。
众多野菜里,花椒芽比较特别。大多数野菜气味清淡,但花椒芽,却是香味浓烈,隔老远就能闻到。尤其是到了秋天,花椒成熟的时候,一簇簇棕红色的花椒缀满枝头,半个村子都飘荡着花椒的麻香味。
汪曾祺老先生在其散文名篇《人间草木》中如是描写花椒的香味:“花椒的香味,既浓烈又独特,像是山野间的清风,带着一丝丝凉意,却又让人回味无穷。”
我家堂屋的窗户外,便栽植着一棵花椒树。这棵树年代久远,主干有碗口粗细,树梢最高处挨着屋檐。它虽不像大门口的槐树那样高过楼房,但看上去却也长势茁壮,整棵树枝干虬曲盘旋,树皮黢黑皲裂。
乡村里最为常见的柳树、槐树、杨树都是不长刺的,但花椒树与众不同,不但树枝上生着小刺,就连粗壮的树干上都长着一些凸起的又宽又扁的刺,让人心生畏惧。
不像柳树芽和香椿芽,发得那么早,清明前就能吃到。等到吃罢了柳树芽,又吃罢了香椿芽,还得再等上几天,等到天气变得更暖和一点,急性子的人都开始穿单衣了,花椒树才姗姗来迟地滋出了翠嫩的芽儿,往往此时清明已经过去好多天。
不过,花椒芽的美味,确实值得爱它的人一等再等,“好饭不怕迟嘛!”知名美食家蔡澜先生在一档电视节目中品尝到花椒芽做的菜品之后,曾翘起大拇指夸赞花椒芽的香气独特而清新,说是让他“品尝到了惊喜”。
野菜,吃的就是个鲜嫩劲儿,所以要趁早。迫不及待等花椒芽长到一指甲盖长,便可以摘下来摊椒芽鸡蛋饼了。
花椒树上随手摘下一把嫩芽,清水里洗去浮灰,漏勺捞出待用。打三五只鸡蛋在碗里,只需加少许盐,其他调味一概不加,用筷子把鸡蛋搅打成蛋液。把沥过水的花椒芽倒入蛋液中,搅匀。热锅凉油,油温三四成热时,将掺入花椒芽的鸡蛋液倒入平底锅,用铲子摊平成饼状。过上约半分钟,饼在锅中能顺滑地转起来时,翻锅,等到两面都煎至金黄,起锅关火。
新鲜出锅的花椒芽鸡蛋饼,诱人的金黄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翠绿,绿突出了黄的亮,黄又放大了绿的翠,互相成就,煞是好看。花椒的麻香,鸡蛋的鲜嫩,融于一饼,一口下去,满满的春天味道。
其实,摊鸡蛋饼的吃法,也是没办法时想出的办法。花椒芽太早太嫩,经不得热水焯,一过热水就稀烂。等到那芽再长大一点,就可以换一种吃法,那就是凉拌。凉拌时,热水焯过的花椒芽,其内里的麻香味被更多激发出来,凉拌花椒芽吃起来更加麻香浓郁。
等到花椒芽再长大一点,卷曲的芽完全舒展开来,成为一枚枚小小的、细锯齿边的椭圆形叶子,像粘在树上的绿色羽毛,花椒芽摇身一变成为花椒叶。
彼时,乡间第一等的美味——油炸花椒叶闪亮登场。面粉里打入几个鸡蛋,加水搅拌成面糊,树上现摘一盘花椒叶清水洗净,起油锅,油温七八成热时,用筷子夹着花椒叶往面糊里一沾,再放入油锅里打两三个滚,快速用漏勺捞起放入盘中。
油炸花椒叶,看着金黄诱人,闻着麻香扑鼻,咬时发出咔滋咔滋的响声,吃起来脆生生,有声有色又有味,又香又麻又有点微辣,味道那叫一个绝!一吃开,根本就停不下来。不过,油炸花椒叶,油温不能太高,时间不能过长,否则,颜色发黑,滋味发苦,白白糟蹋了大自然馈赠的天物。
除此之外,花椒叶还有很多其他吃法,比如炒木耳,拌黄瓜,炖豆腐,蒸排骨,还有剁碎了掺到面粉里烧油馍,等等等等。
从摊饼到油炸,花椒芽和叶的吃法,基本上是随着时令在不断改变。等到春深叶子长老咬不动,花椒树已结出绿豆般大小的果实。青青的花椒果也是可以吃的,闻着辛香,吃起来微麻。虽不如秋天成熟的红花椒味浓,但炒菜也好,做汤也好,放上一些,味道立马变得鲜香生动起来。炒菜要加点花椒才更有味道,乡村里整天围着锅台转的妈妈们都深谙花椒的妙用。
小时候,每年秋天收获了花椒,母亲把鲜红的花椒铺在席子上晒干,卖给供销社,换回些零钱贴补家用。如今,秋天摘下的花椒,母亲会送给左邻右舍或者亲戚朋友,不再拿去卖钱。
花椒飘香的时节,每一口都仿佛能品尝到春天的气息。从花椒芽的鲜嫩,到花椒叶的香脆,再到花椒果实的麻辣,每一阶段都各有其独特的滋味。春天,就这样在舌尖上跳跃,让人回味无穷。而那些关于花椒的记忆,也如同这早春的野菜一般,深深地刻在了心中,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