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一场雪席卷北京,电话的那头,听妈妈讲,我的家乡鲁西南也不遑相让,一场深达数厘米的雪为每个村庄披上了洁白的外衣。
如今,故乡的雪渐渐成为电话里的字眼和视频中的影像,像故乡的风、故乡的云、故乡的一草一木一般,距离我越来越远,反倒是童年故乡的雪,跨越时间的长河离我更近些。
小时候故乡的雪是很多的,每年都要下几场,仿佛是我们的老朋友一般,节令一到便如约而至。
提前关注过天气预报的大人会将下雪的消息告知孩子们,于是每个孩子的梦里就有了雪的身影。大人们会早早将铲雪的工具和厚厚的衣帽备好,来装点孩子们玩雪的梦想。气象台关于雪的预报总是那么准,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待孩子们醒来,便如愿见到了梦中的雪。雪花在天空中舞动着婀娜的身姿,时而猛烈,时而轻盈,一片一片飘落而下,落在了房屋上、树木上和大地上。
这雪同时也落在了孩子们的心尖上。院子被厚厚的白雪覆盖,聪明的孩子们不会错过这天然的画板,不一会儿就撒欢似的在雪地上勾勒出千奇百怪的形状,雪上散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那是上苍赐予寂寥的北方大地的冬日赞歌。
鸡犬也会因为雪的到来变得欢快起来,它们用喋喋不休的叫声唤醒了沉睡的村庄。房顶上的雪是没人动的,袅袅的炊烟也不忍破坏一尘不染的白雪,从覆满雪的烟囱中缓缓地钻出来,一溜烟便飞到远方去了。待孩子们在院子里完成一幅幅画卷,厨房里便飘荡出白菜粉条和红薯玉米粥的香气,我总觉得这醉人的香气房顶的雪也是可以闻得到的。
菜足饭饱之后,孩子们便拿上家伙什组团去村头堆雪人、打雪仗去了。大家集思广益,不一会儿便创造出一个个形态各异、十分漂亮的雪人,并慷慨地把自己珍藏已久的帽子、手套拿出来给雪人戴上。孩子们的创造力是无穷无尽的,每一年的雪人都会有新鲜的模样。
村东头有一条小小的河,冬天河里是没有水的,河沿就成了孩童们天然的滑雪梯子。在路沿子上的娃娃们则两两成组,蹲着的娃娃牢牢扯住站着那位娃娃的衣角,站着的那个使出浑身的力气猛地向前,如老牛耕地一般,蹲着的那位伙伴脚下便如踩了风火轮一样,蹭蹭地滑向前方。若是那自信和不怕摔的主,则一个人滑起来,当然摔跤是免不了的,但是比起滑雪带来的快乐,摔跤又算得上什么呢?
吃雪也是孩子们的一大乐趣。在村东头有一片树林,树林里的雪断是没有人去踩踏的。孩童们便不约而同的人手一个塑料袋,来到树林里采雪,往雪里适量地撒上一把糖精,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我想拌了糖精的雪,大概就像夏天的冰棍般,是充盈在每个孩子味蕾深处的欢愉。
孩子们盼雪是为玩乐,大人们盼雪则为生计。那个年代依靠种地为生的人们将雪看作上天的恩赐,因此大人们是比孩子们更期盼雪的到来的。下雪将孩子们聚起来的同时,也将逢冬农闲、深居家中的大人们唤了出来,巷子里随处可见人们扫雪的身影。为了避免雪融化之后院子里的积水太多,大人们会用地板车将雪拉到庄稼地里去。“瑞雪兆丰年”,田地的小麦也因为雪的到来变得欢喜。有了雪棉花糖般柔软的包裹,小麦便不再害怕冬天了。它们在雪的怀抱中憨甜地梦寐着、贪婪地吮吸着,也野蛮地生长着。大人们在田间地头极目远望,心满意足地看着这被大雪覆盖的麦田,他们看雪的眼睛里涤荡着光辉,心底溢满了对丰收的憧憬,他们坚信来年一定是个好光景。
雪用它温厚博大的胸怀包裹着大地河流,也治愈着人们被寒冬伤害的身体。每逢寒冬,即便早早备好了过冬的棉衣和手套,冻脸、冻手却是避免不了的,冻了的脸和手奇痒难耐并慢慢咧出一道道口子,让人痛苦不堪。古人传承下来的智慧是伟大的,大人们说雪可以治愈被冻伤的脸和手,于是捧起一把雪,在上面来来回回地揉搓,重复数次,手和脸便真的神奇般地有了好转。
北方的冬天是萧瑟和干枯的,就像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一般,雪的到来,让故乡焕发了生机。它洁白无瑕,洗去了村庄的仆仆风尘。它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那时人们的心灵也如它一般干净明亮。它几乎承载着孩童们冬天的全部快乐,也满足了农人对丰收的渴望。我想,北方的冬天不比南方的冬天温暖和葱郁,雪定是上天派来的使者,在严寒的冬季带给北方的人们希望和慰藉。因此北方人对雪不仅拥有着深刻的记忆,也饱含着浓厚的感情。
我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怔怔出神。一片雪花似从远方飘来,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不知是我在念故乡,还是故乡在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