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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壮国|我想高呼:打倒墙

  • 作者:互梦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3-10-03 10: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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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墙不能作为风景。例如柏林墙,例如集中营监狱的电网高墙,例如中国种种风景名胜那些人为的砖石外壳。墙是对风景的反动,是对风景的败坏,是对风景的亵渎。

      我在地面上走着看着,却老遇上该看的看不到,一看就是墙。墙,墙,墙,于是这种情感经验就搅和我的心肝,产生一种愤恨和郁闷。毫无人性的墙啊,让人不能融于风景,让人不能美悦于风景,它毫无生气横亘在人和风景中间,时刻提醒人们——你是过客,交完门票钱你走一走然后我就关门了!墙使我愤怒,使我为自己同类的愚蠢而羞愧。

      我十七岁那年初秋,来到北戴河市海滨区北边十余里的村庄大薄荷寨。每天我都去海滨。那时大薄荷寨到海边还是一条沙石路,路两边庄稼果园浓绿中点缀着娇红,海风迎面拂煦,鲜鲜凉凉的爽着。走不久,便看见远远远远的地平线凸起大块的湛蓝。湛蓝的柔嫩、温馨、庄严、高贵。少年时代我不太善于这样堆砌美词,当时只是心里发颤眼睛发亮罢了。从村庄出来,一抬头就能看海。海本身肯定比地平线要低,但是视觉产生魔幻,大块的海竟然高挂在天边。然后迎着蓝蓝的海走,像迎着一面阔大的蓝蓝的旗帜。

      抬头见海,抬头就望见天边有一面水汪汪蓝莹莹的鼓舞和诱惑,多么容易又多么美好,住在大薄荷寨的人们有福啊。但是我三十年后再到那里,就找不到感觉了。

      仍是从大薄荷寨走到海滨,沙石路变成了柏油路,一路上看不到海。走到海边,心里明明知道海离我不到四五步远,能听见海的呼吸和吟唱,竟然瞪大眼睛还是看不到海。

      一堵长长的蛮不讲理的墙,傻啦巴唧、丑啦巴唧、凶啦巴唧地站在美若少女的海的前边。我们大老远地从中国四面八方跑到北戴河,想亲近海,远远或近近地得到海的慰藉,这跟墙有什么关系?谁这么不知好歹把墙派到这地方欺负我们?因为这墙,北戴河在我的心目中丧失了美丽和亲切。十里海滨,用十里围墙遮挡起来,工程量算是浩大,银两花费必是不少。突然有个成语最能道出造墙者的面目以及我面对傻墙丑墙凶墙的尴尬心境——见钱眼开。

      不就是为了一张十元钱的门票么?收了多少年门票了?耗费巨资建筑大墙的那笔费用收回来了么?为了区区门票从此剥夺当地人民世世代代出门见海抬头见海那种祖传的愉悦真的值得吗?为了区区门票从此败坏天南地北仰慕而来所有游客的雅兴诗心难道不小家子气吗?此种举动是不是近于砂锅捣蒜一槌子买卖?有那份赚钱之心,为什么不用在完善旅游服务的硬件软件建设上,让人对北戴河来一次想二次来三次想四次?

      无独有偶,甚至有三四五六七不止。辽宁兴城的海滨也挺美,于是也修围墙不让人们一抬眼就看到海。泰山雄丽,从秦始皇汉武帝带头登泰山以来,那山谁有兴致和力气尽管去登就是,现在可不行,有墙。陕西楼观台瀑布好看,围墙围之。四川杜甫草堂诗境,围墙围之。凡是大自然最美的那部分,凡是山水林石跟中国历史文化发生点故事产生点美丽的那部分,恨不得一夜之间都用围墙封锁起来霸占起来。而目的并不是修墙者标榜的所谓保护,门票情结或曰门票效应而已。

      居住在城市里,走在可以是风景但是就不给你当做风景去经营和管理的大街小巷上,满目充斥的依旧是大墙小墙。大庆市以及让胡路区、红岗区政府、萨尔图区政府提出了“拆墙透绿”的口号,政府机关都拆除了围墙,它的办公大楼或大院与周遭的街道、草坪、绿树连为一体。每当我从这样的政府身边走过,都默默地为之行注目礼。哈尔滨许多公园也都拆除了围墙,让市民随便就进入花草树木的芬芳里。我觉得这才是人间生活,哪怕我的周围是大戈壁,四周没有墙,咱随时随地都能够仰望天边的雪山,觉得雪水正在阳光下潺潺地向我的祈盼流淌着。

      看看整个世界——法国巴黎圣母院庄重奇美,人家没用围墙围起来,而是华贵的建筑同世俗的街道融合为一体;意大利科洛塞奥竞技场遗址古朴壮观,人家也没用围墙围起来,而是与人情洋溢的广场、草坪、树丛融为一体;埃及狮身人面像和它身边的吉萨大金字塔庄严神秘,人家也没用围墙围起来,而是与蔚蓝高天金黄沙原融为一体……

      为什么咱们中国围墙情结就那样千转百扭连连绵绵?小到家居四合院的矮墙,大到皇宫御苑的琉璃瓦红墙,以至于今天一建设风景名胜区,首先把筑墙问题作为第一号预算。

      风景跟墙发生关系最早大概是从长城开始的。但是秦始皇修土长城以及朱元璋和他子孙修砖长城并未遮掩多少风景。墙不破坏风景反而成为风景的唯一例外,大概就是长城吧。

      我现在实在担心,有一天谁谁豁出血本,在长城外面再修筑围墙可怎么是好?

      我真想跟我少年时期那样,动不动就高呼“打倒”和“砸烂”。但是高呼了又怎样?如同我这不痛不痒的短文,把墙批判得体无完肤,但是墙就土崩瓦解了吗?墙照样癌肿块般地疯狂崛起,败坏亵渎反动着美的自然和美的心境。原因大概是,我们祖传的文化心理上,对墙热爱和崇拜是畸形的病态的,以至进入商品经济时代,专制的象征仍然顽固地追寻借口,不肯退出历史舞台。

      但是我仍然相信我的民族我的祖国,总有一天要拆除那些浑噩的墙。我坚信我的多少代子孙今后一定能生活在自然自在自得自由的风景里。人与自然、人与人心之间,只有干净的空气阳光。

      没有让老百姓心里堵得慌的墙。


    庞壮国,一九五〇年生人,出生于齐齐哈尔。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当过八年知青,五年广播记者,三年小报副刊编辑。十余年文学杂志编辑。二十七年专业作家。出版过九本书:诗集、小说集、散文随笔集、报告文学集等。
    【审核人:凌木千雪】

        标题:庞壮国|我想高呼:打倒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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